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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九思順著老人的手看去,便見到一朵黑紫的牡丹,那顏色濃艷得幾乎接近暗紫色,呈皇冠型,邊角似乎撒了點金粉,不似其他的牡丹那般色彩鮮艷,它靜靜地綻放著,顏色是那樣的暗沉,卻別有種傲然矜雅的氣度,當真不負其黑花魁首,冠世墨玉的名稱。
綠艷閒且靜,紅衣淺復深。這牡丹當真各有各的風姿,美不勝收。
葉九思也覺得愉悅,這花美得傲慢也美得理所當然,竟讓她想起故土的友人。也不在乎這點閒錢,點了那冠世墨玉以外,又要了一盆青山貫雪,玉璽映月以及清香白,想著擺放在師父的窗邊,閒時觀賞片刻,也是物超所值了。
付了錢後讓人送至府上,葉九思買了一盞雪兔燈,持著朝著河邊走去。
西湖似乎永遠都寄託著旖旎的情絲,每逢佳節,總要有人來此地放河燈。看著那帶著燭光的河燈隨水而去,少女祈禱好的姻緣,男子祈禱好的前程,父母希望孩子平安,百姓希望農田豐收。一盞盞的河燈托著昏黃的燈火,明亮的光輝卻連天上的星辰都失去了顏色。
葉九思靜靜地看了半晌,那雙秀致的眼眸竟像是潤了水,柔柔地蕩漾著漣漪。
她在一邊的攤位上買了一盞蓮花河燈,拿了一盞箋紙,寫下自己的心愿,放入河燈中,來到了河邊。
燭光點燃的火光映照著她素麗的眉眼,那眉角眼梢都溢滿了溫柔的嫻靜,清妍之中,別有種風靜雲天的高遠。小小的河燈躺在她的掌中,被放入清涼的水中,她伸出纖細白皙的食指輕輕一推,那河燈便搖搖晃晃的飄開,旋轉著飄遠。
此願,與君逢,與君歸。
心中有了心事,便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再沒有那觀景的樂趣。
葉九思在街上走著,這樣的熱鬧和繁華,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距離她很遙遠。明明是溫暖的春季,她卻覺得有種蕭瑟的冷意漫上心口,這裡不是屬於她的大唐,沒有她從小長大的藏劍山莊,沒有那些關心她的長輩……甚至,師父都不在她身邊。
這樣的寂寞,這樣的清寒。
葉英是誤入了這熱鬧的街道,他聽著別人的指路,知曉葉九思住在這附近,卻不知曉具體何處,只能先順著路找過來。
直到喧囂的聲音入耳,他這才知曉自己是誤闖了杭州的品花會,此時正是月上柳梢頭,人流最多的時候。嘈雜的聲音混淆了葉英的聽覺,讓他一時之間有些分辨不清出方向,只能順著感覺超前走。
他一身白衣,雪發高束,宛如九天之上垂雲而下的謫仙,與周圍熱鬧的場景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葉英不是沒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但是他卻無心理睬。這樣繁榮的景象實在讓他無所適從,哪怕是在以前,最熱鬧的時候也不過是新年時期,葉暉叫回幾位兄弟,和父親,加上葉九思、葉綺菲和葉芳致等人,一起開個家宴,喝個小酒罷了。
葉英的日子單調而乏味,他從童年時期到得如今,一直都過著這樣如同苦行僧一般的清修生活。
葉煒可以闖蕩江湖招惹是非,闖下無雙劍的名號;葉蒙可以殺上霸刀山莊,被人稱血麒麟;葉凡可以沾花惹草,帶著心上人私奔,引起唐門舉派追殺;甚至葉婧衣也耐不住一直呆在藏劍山莊的枯燥,離家而去,至今不回。
而他們能做的,葉英都不能做,因為他是家中長子,他是藏劍山莊的大莊主。
因為,他是葉英。
嘈雜紛亂的聲音似乎在剎那間遠去,葉英心中一片空茫,澄澈無垢。卻突然間,有一個細微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闖進了他的耳中,很輕,是習武之人才會有的步伐,那節奏,落點,以及韻律,都是那樣的熟悉,就像是對自己的手指那般,熟悉的幾近入骨。
「思兒。」平淡無波的聲音,卻透著一股毋庸置疑的味道。
葉九思猛然回頭。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當真是……驀然回首,那人便在……燈火闌珊處。
葉九思怔怔地看著那側頭看向自己的男子,不過短短數月不見,卻像是經歷了漫長的一輩子。
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一般,葉英朝她走來,唇角卻忽而勾起一絲淺淡的弧度。
似是天上的流雲悠悠地降落人間,似是大地春回拂柳,雪水初融的微暖。葉九思只覺得大腦中一片空白,那喧囂的聲音盡皆褪去,火燭昏暗的光芒,少女嬌嗔笑語,小販的吆喝聲,在這一刻仿佛全部消失了。天地間僅剩那個人,站在那,對著自己微笑。
她頭腦一片空白之際,身體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朝那人跑去,撲入他懷抱的那刻,湧入鼻尖的便是那清雅至極的雪梅冷香。葉英的動作微微一頓,似是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不過片刻的猶豫,他還是微微俯下身,將她攬入懷中。
心口漲得滿滿的,寂寞蕭瑟的寒涼褪去,明淨澄澈的心卻似是裂了一條縫隙,有什麼從中鑽出,艷艷地綻放開來。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朝代,站在這片不再熟悉的土地之上,他們擁抱。
緊緊的,仿佛抱著自己僅剩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