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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第一次喊出「爹」、「娘」的稱呼時,他清楚的看見了葉英眼底淺淺的喜悅,以及葉九思乍然明亮起來的眼眸。
他們是真的將他當做自己的親生骨肉來疼寵的。
時光如水逝,歲月似飛鴻,當長琴能跑能跳時,一眨眼間已經過去了兩年了。葉英和葉九思仍然沒有孩子,也仍然將長琴當做自己的孩子寵著。只是葉英開始教長琴讀書寫字,直到此時長琴才知曉此「長情」非彼「長琴」,虧得他當初還因為這個疑神疑鬼,險些鬧了笑話。
長琴表現出了非凡的悟性和學習能力,但是這小小的試探卻沒有驚起任何的波瀾,只因葉九思和葉英兩人從小便資質絕佳,對於長琴表現出來的異樣,也只理所應當地認為這是正常的事情。這讓長琴鬆了口氣,又有些好似哽住喉嚨般的糾結。
然而沒等他糾結太久,就被葉英牽著走出了木屋,他一抬眼便看見門前空地之上,他溫婉賢淑的娘親負手而立。天高雲遠的背景之下,那個向來笑若春桃的女子掛著淺淡的笑意,身周卻劍氣鋒銳,劍域圓融。見他們走來,便輕笑著道:「長情吾兒資質絕佳,將來定然能在劍道之上有所成就。」
長琴看了看葉九思腰間的佩劍,又想起多年前葉英驚艷至極的一劍之威,臉色霎時就變了。
等等……他只修過仙術只會彈琴,劍術什麼的是開玩笑的吧?
事實證明這並非玩笑之語,葉英和葉九思兩人雖然疼寵孩子,但也不會任由自己的孩子有仲永之傷。他們對愛的表達就是傳遞給他良好的品質,而武學之道恰恰最能磨練一個人的耐性和毅力,是以不管長琴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甩著小短腿開始紮起馬步。
長琴本是一榣山琴靈,後來隨天帝伏羲前至神界,被伏羲度化為仙,成為神界第一樂師。他曾經品性溫和,端方爾雅,拿過最重的東西不過是自己的琴,走過最遠的路也不過是榣山那一小片地。如今被這對無良夫妻壓著在太陽底下扎了一個多時辰的馬步,長琴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葉九思很欣慰地給雙腿打顫的長琴揉腳丫子,歡快的道:「長情真厲害,娘親當年第一次扎馬步也不過才一個時辰,就心疾發作被送去醫館了,沒想到長情青出於藍勝於藍,居然堅持了一個多時辰,真棒!明天要繼續努力哦。」
長琴面色發白,背後冷汗津津,如同麵團般黏糊在軟塌上起都起不來,只覺得一口血噎在喉間,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實在太痛苦了。
但是這樣水深火熱的日子明顯沒有盡頭,當長琴終於能面不改色地扎完馬步之後,他的小爹娘便開始時不時地巡視一番,偶爾偷襲——一旦他摔倒或者歪曲了姿勢,就會被評價為下盤不穩,然後一切重來。這導致長琴每天都覺得腰酸背痛活像是附身到了老人家的身上,可不管他再怎麼裝可憐,葉英都會毫不手軟的每天雷打不動地將他拖出去習武,基礎功紮實之後開始學長拳,腿腳靈活後開始學輕功,而向來疼他的娘親只是淡笑不語,一點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每天都被訓練得手腳酸軟的長琴晚上基本上都是倒頭就睡,什麼自哀自怨,自傷自嘲……都遙遠的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哦,對了,本來就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人閒著的時候容易胡思亂想,忙起來時便沒有了那份悲傷懷秋的心了。長琴自覺地自己什麼苦沒吃過?分魂那樣痛苦的事情都熬過來了,如今不過是習武罷了,又哪裡難得了他?只是這麼咬牙堅持了一段時間,長琴便肉眼可見的瘦了下來,原本被葉九思好吃好喝養出來的二兩肉也丟了。
「長情多吃一點。」葉九思夾了一塊香菇滑雞放到長琴的碗裡,有些心疼得撫了撫他的臉頰,「都瘦了。」
長琴有些心酸地想,還不是你們折騰的,我一個樂師到底為什麼要習劍啊。
長琴有一次在一旁目睹了自家小爹娘的過招,葉英的劍法飄逸,卻有著沉寂如淵般的寧靜和厚重,劍勢磅礴,非常容易便把控了全場,形成獨有的領域。而葉九思的劍法鋒銳無匹,劍勢卻靈動如風,變化無常,卻又帶著水一般的無孔不入,剛柔並濟,可謂是無懈可擊。
他們手持著一折就斷的樹枝,身姿宛如游龍,你來我往的過招簡直看得人眼花繚亂,但長琴卻在這般純粹的劍術里,看到了道的軌跡。
為何壽命短暫不過百年一瞬的凡人,卻能在短短十數年的時間裡,觸碰到連許多仙神都無法觸碰的無上之境呢?
長琴腦海中恍惚略過一個女子清麗的身影,那個蛇身人首的女子面上帶著憐憫眾生的慈悲,她說:「吾雖是人族之母,貴為天地三皇,位居九天之上,卻遠遠不如吾所創造出來的生靈。他們將會成為天地的主宰,將世界的意志延續為永恆,他日,凡人所成之仙必將凌駕於神族之上,縱使吾等隕落,人族亦會世世代代地傳承下去。此乃天道既定的命運,無可更改,無可駁逆,可惜,兄長始終不明白這個道理。」
思及往事,長琴不由得自嘲一笑,可不是如此?女媧和神農皆已隕落,神農的後人變成了魔族和妖獸,女媧的一縷殘念遺落幽都,其後人卻還維繫著半人半蛇的身體,背負著為天下而犧牲自我的沉重命運,他們這些神明,活得還不如凡人。
永恆的幸福或許是一種奢望,但是當下的溫暖,卻還可以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