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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英卻不接,他站在重劍之上,微微低頭望著她,定定地道:「你呢?」
葉九思一愣,反應過來葉英問的是她要怎麼辦?她下意識地笑了笑,卻突然想起葉英看不見,只能極力平靜地道:「徒兒拉著這邊的繩索,師父出去以後便幫徒兒拉扯繩索的那端。流沙雖固化,但徒兒可以用水使起變得泥濘,自然可以脫身,就麻煩師父接應徒兒了。」
葉九思的話語不見一絲顫抖,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樣,實際上她並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脫身。
她已經沒有武功了,想要讓固化的流沙變得柔軟,便是需要大量的水。但是此時流沙下陷的速度極快,她根本沒有把握能在完全被淹沒之前自救,即便脫身也未必能順利走出這一片流沙的領域,她交給葉英所有的重劍,恰好足夠他走出去,但是她自救的過程這些重劍是否會被沙子吞噬或者改變的位置?只要缺少一把重劍的承載,她就有可能再次掉進流沙的陷阱里。
但只要師父能夠走出去,就都是值得的。
落花碧絨包里的物資,足夠師父走出沙漠了。
葉九思並不是不想活下去,實際上若是能活著,誰會想死呢?
可是在最危急的關頭,若註定只能夠活一個,她寧可用自己的粉身碎骨,去換師父的安然無憂。
葉英定定地望著葉九思,葉九思掛著笑,伸著手,一動不動地等著葉英來拿。半晌,葉英才緩緩的蹲下身,朝著葉九思伸出手來。葉九思以為葉英想通了,眼中滑過一絲欣喜,再次微微傾身,努力靠近葉英,她腰部以下已經完全陷進沙子裡去了,只能彎腰,高高舉起手中的荷包。
「喀——」
葉英突然跳到葉九思扶著的那柄重劍之上,一俯身,便將呆愣的葉九思抱了滿懷。
清冽雅致的冷梅香滿溢在腔喉,臉頰能感覺到布料的光滑和透過布料傳來的體溫,溫暖且令人心生眷戀。葉英一隻手環在她的腰間,一隻手微微扣著她的脖頸,將她按到自己的懷抱里。他的力道很大,緊緊的,死死的,將她整個抱在懷裡。
葉九思怔怔地收回伸出去的手,攥著荷包,神情茫然。
她聽見葉英在她耳邊輕聲道:「思兒,你又騙為師。」
「沒有。」葉九思也聽見自己平靜應答,「我沒有騙你,師父。」
「這句也是在騙為師。」葉英的聲音也很平靜,平靜得不像是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而是在亭中賞花觀月一般,「思兒,為師了解你的。」
葉九思熟悉葉英勝過葉英自己,葉英同樣了解葉九思勝過葉九思了解自己。他清楚她是一個怎樣的人,知道她面對各種情況會有什麼反應,他能從她每一句話語之中輕易判斷出她的情緒,葉九思能騙得過世界上所有人,唯獨騙不過葉英。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騙為師?」
「說要在一起是騙為師的,說不管什麼危險都要一起面對是騙為師的,說要一起回家也是騙為師的?一次又一次,思兒是不是總覺得這是對為師好,覺得這是對為師的在乎,所以總是將危險留給自己,將希望留給為師,不顧為師的感受,不管為師怎麼想,只要為師能活著,就什麼都無所謂?」
「為師從不騙你,為師的每一句話都是誓言,你呢?承諾過後又是欺騙,你讓為師活著,卻讓為師親眼看著你陷入危險。」
「為什麼——讓為師一次又一次見證自己的無能?」
葉英的話語輕描淡寫,他抱著葉九思的手仍然沉穩,神情也平靜無波。葉九思卻覺得喉嚨里仿佛被塞了一團滾燙的棉花,又堵又燙,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她整個人埋在葉英的懷裡,他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可葉九思的心卻說不出的冰涼。
她能說什麼呢?對不起?我錯了?
那苦苦壓抑的情愫仿佛決堤的洪流,瞬間衝垮了葉九思的心牆,湮沒了萬里沃土的美景如畫,將整個世界傾塌破碎,盡數化為齏粉。那粉末卻又幻化成明亮的星子,融入纏綿悱惻的月光,緩緩流過滿目瘡痍的廢墟,充滿了毀滅的,絕望的美麗。
最後的時刻,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但是最終,千言萬語還是化作了一句話,輕輕地呢喃在他的耳邊:
「師父,徒兒求你,快走吧。」
她反手抱住葉英,有些依戀地閉了閉眼睛,但最終還是壓著葉英的肩膀,想要將他推開。
「注水,為師拉你出來。」葉英半跪著,卻將葉九思抱得更緊了,口中淡淡的道,「思兒,你最好抓緊時間,不然我們誰都走不了了。」
葉英難得一見的威脅式話語差點要將葉九思氣哭了,對葉英這時候犯執拗的老毛病葉九思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深知葉英犟起來有多可怕的葉九思半點不敢耽誤,直接從背包中導出大量的水澆在自己身下的沙地里,看著水滲入沙地,盯著那比四周顏色要深一點的沙土,葉九思突然有不祥的預感。
「……師父。」葉九思的聲音有些喑啞,透著一絲澀意。
「嗯?」葉英試圖將葉九思從略微泥濘的沙土裡抱出來,但顯然這並不成功。
沙子下限的速度越來越快,葉英不願走,不願留下葉九思一人,但葉九思卻早已泥足深陷,走不出泥沼。眼見兩人都可能葬身於此,葉九思氣得眼眶都紅了,她破罐破摔地一把抱緊葉英,整個人窩在他懷裡,大聲道:「師父!如果能活著回去,我將來一定要比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