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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也知曉這個道理,只是……」葉懷瑾白衣落拓,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風而去,「只是……」
葉懷瑾釋然一笑,眉眼溫柔:「瑾終究學不會太上忘情啊。」
他知曉求仙問道之人不應該有太多的因果,也知曉一個門派的綿延在於傳承而不是一個人的支撐,但說到底,他是個太過於溫柔的人。葉懷瑾幼年時期嘗遍了人情冷暖,親眼目睹過父母的死亡,做過最卑微的乞兒,見過最無恥卑劣的俗人。但是世態萬千的醜惡與困苦都不曾將他染成黑色,即便再怎麼絕望的時刻他都想要活著,在那段他以為自己就定然是蟲的歲月里,那個如刺蝟般尖銳倔強的男孩藏著的是最柔軟善良的心。
葉懷瑾還記得,記得那個臨終前還殷殷教誨他莫要作惡的父親,記得第一次從好心人手裡接過饅頭時動容的淚水,那些醜惡的,殘忍的,不堪回首的過去在時光流年的沖刷中淡去,只留下那樣明亮的記憶在回憶里兀自璀璨著。葉懷瑾不想忘記,即便被紅塵縛了心,也不願意忘情。
「倘若學不會太上忘情之道,便試著走有情道吧。」山頂風大,葉九思輕咳一聲,慢慢道,「打算什麼時候成家?」
葉懷瑾耳根一紅,有些侷促地道:「這個……隨緣吧。」
葉九思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言其他。
時光是歲月的流水,一眨眼間,便到了將要出嫁的日子。劍宗的弟子紛紛換上了艾綠色的統一服飾,看上去宛如芝蘭玉樹,出塵挺拔。因著這次成親可以說是結為夫妻也可說是結為道侶,是以在兩派的商討之後,成親儀式也有了一定的修改。因山高水遠,新郎前來迎接新娘的儀式被改為劍宗弟子送嫁,由藏劍山莊的弟子在西湖河畔相迎。「催妝」、「障車」以及「下婿」等儀式也被刪減掉,這讓葉懷瑾難免鬆了口氣。
為了讓新郎懂得珍惜新娘,是以有了「下婿」這樣的儀式,由新娘家的姐妹手持棍子敲打新郎,也便是告誡他在新娘過門之後莫要欺負新娘。
但是看遍整個劍宗與藏劍山莊,也沒有一個女弟子膽敢如此作為。其他門派倒是不少女弟子蠢蠢欲動,但是葉九思失笑之下還是取消了這個儀式。左右大千世界迎娶道侶的大典也沒有這樣的習俗,新娘和新郎的地位是完全平等的,結為道侶,就是共享氣運,共謀長生,從此以後,再無尊卑之別。
「我們這些姐妹,居然是你最先嫁出去。」朵伊莎輕嘆著道,話語中帶著絲絲的羨慕和遺憾,「倘若你為男兒身,妾此生非君不嫁也無不可啊。」
「總歸世事沒有『如果』。」葉九思系好絲絛,回眸看來。她一身青質連裳,青衣革帶韈履,天水碧的青色深衣上以孔雀藍的絲線繡了青鸞鳶鳥,在那極致清雅的顏色中顯露出一股妍麗文秀之美。深衣下的雪青內衫露出幾朵清麗的花影,蓮瓣重重,盡態極妍。茶色的水晶琉璃鈿釵簪在她黑若鴉羽的發上,雲髻高挽,露出一張妍麗如繁花初綻般的容顏,以及一雙線條極美的眼眸,便是不著半點胭脂粉黛,都已然是盛極的美。
「大婚點唇多是石榴嬌,可你容貌太艷,倘若下濃妝,怕是顯得太妖了。」朵伊莎看著盒中十六種胭脂暈品,上下打量了葉九思一番,暗愁道,「不若換做天宮巧,麗而不艷,色也好。你這容貌,不化桃花妝就太可惜了些,遠山眉?金花鈿?天,會不會太艷了些?」
葉九思坐在妝檯前任她施為,聽罷卻是笑,道:「既是大婚,艷些又有何妨?你想了這麼久,可有定論了?」
「不不不,讓我再多想一會兒,瞅你這樣兒,平日裡素麵朝天,我難得有個機會為你描眉畫眼,怎還不讓我如願了?」朵伊莎不樂意地在屋中踱步,不自覺地輕咬著指甲,煩惱道,「太素了好生不喜,太艷了又顯得不正經,罷了罷了,我惱這些做什麼,左右娶新娘的不是我。」
朵伊莎翻找著妝檯,取了唇筆,染了胭脂,細細的塗在葉九思的唇上。本就白皙的面容不必上過多的粉,只是淺淺的覆一層,擇了櫻粉色的胭脂,清妍淡雅,塗了唇,將胭脂化在掌上,往臉上輕輕一拍,便霞色染頰。青螺黛描眉,桂色化梢,朵伊莎卻怎麼看,都覺得不盡如人意也。眼角輕輕一斜,卻是見窗外桃花飛舞,好一番熾熾風華,念頭一轉,計上心來,朵伊莎手腕一轉,那細長的筆便點在胭脂上,在葉九思的眼角輕輕的勾畫。
「好了,這才叫完美無瑕!」朵伊莎捧著脂粉奩一轉,裙邊如花瓣般層層璇起,如跳舞般靈巧好看。
葉九思睜開眼,看著鏡中雲鬢花顏的女子,微微一愣後卻是啞然失笑。
「不許擦掉,就這麼出去!」朵伊莎見她一笑,忍不住一手捧心頓住了呼吸,只覺得千重桃花紛沓而來,晃得她目眩神迷。她出門摘了三朵桃花,輕輕的簪在葉九思的髮髻上,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取過一邊的綾絹扇塞到葉九思手裡,扇上的垂枝碧桃花栩栩如生,邊上還提著《桃夭》的兩句詩。
葉九思也當真沒有去擦拭妝容,便持扇起身,將面容遮擋得嚴實,不露出分毫。
出了門便上了花轎,這一整天都要持扇擋著面容,可當真是不輕鬆。時辰已到,聽得一聲「起轎」的呼喊,四名丰神如玉的劍宗弟子便抬起了花轎,而早已整裝待發的隊伍也奏響了樂曲,琴瑟齊鳴,箜篌俱響,有輕柔曼妙的輕吟淺唱遠遠傳來,清澈宛如天籟。葉九思凝神細聽了片刻,卻發現那是一首大千世界的歌謠,乃是一修仙女子所作,唱的是她與道侶的情深義重,唱的是緲緲仙路之上的相依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