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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九思再次出關時已經過去了三載的光陰,對魔界中人來說,不過是一彈指或一吐息的時間,於葉九思而言,卻是滄海桑田。
當葉九思再次站在重樓的面前時,不老不死向來視光陰於無物的魔尊才真正體會到時間對一個人的磋磨到底有多深。他幾乎不能將面前這個清冷高絕的謫仙和三年前那個冷漠但是卻脆弱得一塌糊塗的小可憐聯繫起來。她終於憑藉著自己的實力,讓自己強大了起來,成了名副其實的仙,煉化了葉英留給她的一切,走出了屬於自己的劍道,徹底脫胎換骨了。
這時候的她,內斂、孤絕、強大,清冷淡漠的眉眼如冰雕玉塑,眼眸中流露出來的卻是荒涼的冷寂而不再是碎裂的絕望。
不再是那個空有一身仙力,卻還用著凡人之劍的蠢貨了。
重樓撇了撇嘴,心想著總算有點長進了,也不多說其他,一揚手便將三年前屬下供上來的那個粗布囊丟給了葉九思。
葉九思神情不變,眉眼淡漠地一抬手接下了粗布囊,見重樓揮了揮手讓她走,便以為又是關於空間法術的玉簡,隨手收進了袖袋裡,轉身離開。
三年的時間不能改變魔界什麼,這裡仍然是暗沉壓抑的天空,空氣中也永遠充溢著肅殺的逼仄感。黑、灰、白、紅,整個魔界最常見的便是這四種色彩,就仿佛是潑滿了鮮血的黑暗天幕,堆積如山的屍骨。長久待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就連心情都會變得抑鬱起來。
葉九思一身白衣,漫步走過魔界的街道,顯得和這個世界是何等的格格不入。
魔界是個混亂到極點的地方,沒有秩序,沒有法則,更沒有戒律。他們只信奉強者為尊,弱者為奴,若是沒有足夠的實力,在魔界裡的生存會比人間悽慘百倍不止。而當一個姿容氣度幾乎都可以算得上是舉世無雙的女人在街上走過時,落在葉九思身上的目光便大多數是覬覦的或者是貪婪的。
但是當葉九思掃過去一個平淡的眼神,那些視線便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魔界的人是六界裡面最審時合度的存在了,他們有太多血與淚的教訓,堆積起他們如今的識時務。
但是葉九思不在乎,或者說,自心中最珍視的存在死去之後,這世間已經沒什麼能讓她在乎的人和事物了。
所謂心死,也不過如此。
葉九思接了一個任務,正朝著目的地行走,慢悠悠地仿佛在散步。她不想御劍,也不想化光直接趕往目的地,只是突然很想這樣慢慢的走一段路罷了。她的心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這樣的空茫讓她覺得不適,便取出了那個粗布囊,想要翻看一下裡面的玉簡。
葉九思拆開粗布囊倒出裡面的東西,入手卻不是溫涼的玉玦,而是一種圓滑的,沉甸甸的手感。
葉九思定睛一看,卻是微微一怔,靜如死水的眼眸中泛起了層層疊疊的漣漪和波瀾。
一隻石頭雕成的小兔子,做工粗糙得只能讓人勉強看得出是一隻兔子,不夠精緻,也不夠可愛。
但是,卻熟悉得幾乎入骨。
她記得那約莫是她七八歲的時候吧,童年的記憶其實早就已經模糊了,記不清年少時有過怎樣的悲歡喜怒,但唯有這個粗糙的石兔子讓她畢生難忘。
這畢竟,是她收到的第一份來自葉英的禮物。
小時候,在她離開葉英之後的五年裡,她送過他很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小禮物,雖然幼稚得可笑,但那的的確確都是她當時最真的心意。而直到被葉英收為徒弟之後,她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那些小東西都被葉英妥帖地收好,鎖進一個匣子裡。
成為他徒弟之後的第一個中秋節,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辛辛苦苦地用紙糊了花燈,在上面畫了一隻可愛的玉兔,卻沒有畫嫦娥。
而是在圓扇型的花燈兩側畫了一個小小的莊主和一個更小的九思。
她興奮地拿著花燈跑進天澤樓,想要送給他當中秋節的禮物,但或許是樂極生悲,不小心弄倒了花燈里的火燭。紙做的燈籠登時被燒了起來,儘管她很快滅了火,但是花燈上的玉兔還是被燒成了一道焦黑的溝壑,橫亘在小莊主和小九思的中間,像是將兩人殘忍的撕裂分開。
幾日的心血付之一炬,她提著殘破的燈籠,看著上面分割兩人的溝壑,忍不住悄聲抹淚。
她不想讓葉英知道自己哭了,因為她覺得這樣子的自己實在是太懦弱了。但是葉英心明如鏡,輕易便知曉了一切。
他伸出食指輕輕拭去她的淚水,淡淡地告訴她莫要哭泣了。然後從她的手中拿過那個已經壞掉的燈籠,拆下燈籠的紙面,將紙張裁開,去掉那已經焦黑的部分,重新拿了一張嶄新的宣紙,將小小的莊主和小小的九思重新貼到了一起,黏在紙上。
她看著站在一起的兩個小小人,不由得破涕為笑,卻嘟囔著說小兔子就不見了啊。
那時候葉英撫了撫她的腦袋,在院子裡撿了一塊鵝卵石,並掌一握,隨即攤開手放到她的面前,便是一隻被劍氣切割出大概形狀的粗糙兔子。
「思兒不用擔心。」葉英輕拍她的腦袋,卻是輕而易舉的揪出了她纏繞在心裡許久的不安感。他將這隻石兔子放到她的手裡,語氣淡淡地安撫道:「以後思兒走丟了,便帶著兔子在原地等吧,為師會找到思兒的。」
她捧著兔子受寵若驚地傻笑,用柔軟的發頂去蹭了蹭他的掌心,軟言脆聲道:「那師父走丟了,思兒要怎麼找師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