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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怎麼樣了呢?
葉九思想起熾熱的火舌與明滅的火光,精緻繁複的衣裙在火中化為了灰燼,而那個耗費了無數晝夜繡出嫁裳的女子卻只是靜靜的看著,眼裡沉著朦朧靉靆的煙。在火中化為灰燼的衣裳,青鸞繡鞋,碎掉的琉璃花鈿,她的目光卻仍然淡淡的,淺而溫柔。
她親手燒掉了精心製作出來的嫁衣,就像是燒掉了自己一個美好而無望的夢境。
披上鈿釵禮衣嫁給自己所愛的人,是女子畢生的痴念,但是窮極她一生,都也只是一個痴念罷了。
畢竟她愛上了最不該愛的人。
那時候的她年少不知愁滋味,還在為了自己求而不得的愛情而心傷難過,以為這已然是生命中最大的悲哀。卻不知曉,人生的苦難何其多矣?自別後,亭台樓閣帳幔深,有時候一人獨坐至天明,才那麼茫然地發現,曾經令她悲傷的若即若離,如今竟已成為了哽在心口的砂石,諷刺著她的不知足與不珍惜。
她躺在葉英的懷裡,面上淚痕未乾,漆黑深邃的眼眸卻深深地注視著葉英,淡淡的水光讓她的眼睛顯得清潤柔美,當真如桃花般嬌艷無雙。那雙眼睛中卻沒有女子看著愛人時該有的痴迷和羞澀,有的只是恍如隔世般的寂寞和瀕臨破碎的脆弱。
她的心已經悲傷了太久,痛了太久了,如今不管大喜還是大悲,給她帶來的都只有麻木般的疼。重逢之後竭嘶底里的發泄和哭喊,壓榨出她心臟的最後一絲水分,留下的只有蒼白虛弱到極點的無力。她被葉英抱在懷裡,有些澀然地勾了勾唇角,想要像過往一般給他一個燦爛的笑靨,卻並不成功。那份冷寂的悲傷早已經碾碎了血肉心腸,在那傷口上覆上一層白霜,如今碌碌歲月逝去,早已是三尺之寒。
她嘴唇微啟,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對面前的男子訴說,但是最終,也不過是沉默地垂下了眼眸。
她能說什麼?她不想傾訴自己的苦楚,徒惹他擔心,亦不想抒發自己對他的愛意,換來他一聲或是失望或是悵然的嘆息。
那樣熾烈如火的愛意,幾乎將她焚成了灰燼,葉九思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燃燒多久,何時才會迎來自己這段愛情的終局。
心神恍惚之際,葉九思聽到一聲又輕又憐的嘆息在耳邊悠悠響起。她在他懷中頓時一縮,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只覺得舌根發苦,便有些慌亂地偏了偏頭,下意識地不想要聽他接下來可能會將她徹底撕碎的話語,那不會讓她絕望,只會讓她死去。
師父永遠都不會知道,她這些年來是如何跋涉過來的,支撐著她在無盡的痛苦中蹣跚而行的,便是對他的這份愛意。
若他要親手判處這份不倫的感情,那她也只有死路可走了。
葉九思只覺得自己像是已經被推上刑台的囚犯,刀子已經架在了頸上。她無路可走,無路可逃,甚至是有些「這一天終於來了啊」的心灰意冷。
就這樣吧,葉九思心想,她畢竟已經給他帶來太多的麻煩了。
葉九思正胡思亂想著,卻忽而感覺到一陣濕暖的吐息,隨即垂下的眼帘便傳來溫存而柔軟的觸感,一觸即離。她有些驚愕地抬頭看著葉英,卻只見到他那雙沉凝如琥珀般的眼眸此時已經柔成了水,像是融化的麥芽糖,透著溫暖和憐惜。她幾乎有一剎那間要醉在他的眼眸里,然而不等她回神,葉英便再一次微微俯身,寬大的衣袍撫在葉九思的臉上,葉九思看著他素來平靜的清俊眉眼竟透出了幾分繾綣的溫柔,清淺,卻讓她看得分明。
雲中仙謫下凡間,他抱著她,在她的唇上落下了輕輕的一個吻。
似雪落樹梢,似羽挑青絲,那樣輕,那樣柔,卻好似壓抑著入骨的繾綣,和克制隱忍已久的熾熱。
或許還有悲傷,或許還有憐惜,然而透過他的眼睛,葉九思竟覺得自己似乎也是被愛著的。
葉英的親吻那麼溫柔,卻如同唐門的雷火彈一般在葉九思的腦海中炸響,將她大腦攪成一片漿糊,神智更是被炸得崩潰瓦解,不剩半點清明。
葉九思下意識地抿了抿唇,有些迷茫的想,莫非她成仙多年,今日竟是被半壇凡酒給醉了?
她一雙明媚的桃花眼水光瀲灩,眼角飛紅如胭脂化雪,此時心中迷茫而無措,竟像是被嚇到了的小動物,瞪著眼滿臉還沒回神的嬌憨可愛。葉英心中有憐意,見她這般模樣又有些好笑,見她魂飛天外,似乎又打算將一切當做一場幻夢,微一沉吟,便微微將她摟起,在她暈紅的臉上又留下一吻。
這一個印在臉頰上的吻終於徹底扯回了葉九思的神智,她渾身僵硬,乾巴巴地道:「師……師父?」
語氣中滿滿的都是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
「為師在。」葉英淡淡地應道,卻是毫不猶豫地戳破了徒弟臨門一腳時的怯懦和自欺欺人。他本是堅毅果敢之人,決定了的事情誰也不能動搖他分毫。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喜歡了便不會猶豫,折磨了自己也害苦了愛他的女人;不喜歡也不會給別人無望的念想,耽擱他人的一生。
憐惜不是愛情,自責不是愛情,愧疚更不是愛情。葉英分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明白,他確定自己是愛了,便不會退縮,亦不會給對方退縮的機會。
「當初沒來得及說的,為師今日便說與你聽。」葉英輕輕撫著葉九思的發,溫涼如水的語調仍然古井無波般的平淡。葉英說的是自己身死的那一天,葉九思在絕望之下崩潰地吐露出了自己的情愫,他卻沒有來得及告訴她同樣的心情,他握住她交疊的手,寬厚的手掌甚至直接將她的一雙手都包裹了進去,溫暖的感覺從指尖直達心口,似甘泉雨露,執著的想要她死去的心重新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