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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英心明如鏡,他看到的屬於葉九思的世界裡,從來都是陽光明媚,鮮花著錦的,沒有陰霾,也沒有風沙,整個世界都帶著那樣柔和的暖意。
那雙眼睛也應該是明媚而秀雅的,他依稀記得曾經有人讚嘆過,徒弟笑起來的時候熾若春桃,華光瀲灩。
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寂然得仿佛荒蕪土地上的無盡落雪。
「你也會心疼嗎?」寒琪不咸不淡地刺道,「看你總是這樣雲淡風輕漠不關心的模樣,本座還以為你已入無情劍道,紅塵情愛過心而不入了呢。」
葉英凝視著水鏡沉默不語,半晌,才起身朝著另一處山洞走去,留下一句清淡淡的「誰家弟子誰心疼」。
寒琪一見對方的舉動,便知曉他又要閉關,頓時百無聊賴地趴在寒潭邊,頭髮化成水流柔柔地卷了卷,舀起一捧水對他兜頭澆下。寒琪尚未聽出葉英話語中的涵義,是以動作懶洋洋地透著一股倦怠之意。然而將葉英的最後一句話品了又品,他頭髮舀水的動作霎時一頓。
「混蛋有徒弟了不起啊啊啊!本座才.不.稀.罕.呢!!!」
焰歸劍鄒然發出一聲冗長清越的劍鳴,讓葉九思的腳步微微一頓。她清冷昳麗的眉眼霎時舒淡,抬手撫上掛在腰側的焰歸劍,低垂了眼帘,淡而溫柔的目光落在焰歸劍上,仿佛在期待著什麼,連呼吸都有一瞬間的停滯。
然而焰歸劍只是一聲嗡鳴,片刻後便復歸於無聲,再沒了動靜。
「仙長?怎麼了嗎?」約莫二十七八歲的美麗女子有些困惑地回過頭來輕聲問道。她的年齡已經不能算是年輕了,算起來她也已經是一個五六歲孩子的母親了。但是她的容貌明艷,精緻到盛極,眉眼不見平和柔婉之色,反而透著少女般的嬌憨純美。可以想見,她活得非常的幸福。
「無事。」葉九思的眼中滑過一抹失望之色,回過神來,對著女子淡淡地道,「請夫人帶路吧。」
「使不得,使不得,仙長喚我姝華就好了,當不起『夫人』二字。」林姝華連忙擺了擺手,隨即又是愧疚又是擔憂地道,「涵兒這些時日也不知怎麼了,時常渾渾噩噩的,說些胡話,脖子後也長了一些黑色的班。請了大夫來問診,又都說一切安然無恙,妾和夫君擔憂乃是邪氣上身,這才勞煩了仙長。」
「無妨。」葉九思能理解對方的慈母心腸。她在此地停駐不久,卻也知曉林顧兩家皆是本地遠近聞名的書香世家,兩家往來已久,感情甚篤。而這林家的嫡女嫁了顧家的繼承人,可謂是天作之合。這一對夫妻也非常恩愛,顧家主也不曾納妾通房,可林姝華直到二十餘歲才有了兒子,夫妻兩人自然寶貝得緊。這些時日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顧家小兒顧涵之竟然中了魔怔一般絮語不止,急壞了兩人。恰好葉九思遊歷到此處,便被兩人千求萬請地接了過來。
葉九思左右無事,見夫妻二人的焦急不似作假,身上也無冤孽纏身,便答應了此事。
葉九思一顆平常心,清微淡遠的氣質冷如遠山寒樹,淵渟岳峙如山巒疊峰。儘管她並沒有任何傲慢之意,甚至言語客氣得稱得上是平易近人,但是林顧夫妻兩人仍然覺得她如九霄冷月那般遙不可及,宛如水中花,井中月,高遠得就似雲中仙。
特別是她的一雙眼睛,沉涼如水,靜而寒,有種歲月沉澱下來的溫潤蒼茫之感,但只看一眼,都覺得催人心腸。
林姝華不敢再想,她總覺得面前這個孤冷高絕的醫仙埋藏著太多的故事和悲傷,那並不是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能知曉的。她只是微微一笑,帶著葉九思穿過雕欄畫棟的亭台樓閣,走進一個清幽雅致的小院,雖然院落的布置高雅怡人,但是卻仍然帶有很多孩童的痕跡。花圃里種植著各色的鮮花,高大的榕樹上掛著鞦韆,門檻都被削得平平的,顯而易見,這些都是為了孩子而準備的。
這對夫妻是真的很愛他們的孩子。
顧涵之今年才六歲,還是膝下承歡天真活潑的年紀。這時候的孩子能跑會跳會說話,好奇心最為旺盛,時常攆得貓嫌狗憎。但是葉九思見到顧涵之時,卻只看到一個皮膚慘白的小男孩坐在床沿,認真地把玩著一個九連環,嘴裡絮絮叨叨地念著什麼,葉九思湊近一聽,對方念的竟是道家《經法》。
「極而反,盛而衰,天地之道也,人之理也……」小小的孩童念著晦澀難懂的經文,竟流暢得仿佛詠誦過千百遍一樣。
葉九思心中有了底,便讓林姝華避一避。待林姝華出去後,她才淡淡地將目光落在顧涵之的身上。
顧涵之見林姝華走了,立刻將九連環丟到一邊,下了床後對著葉九思俯身一拜,行了個子午訣:「瓊華弟子溫庭見過上仙!」
「瓊華弟子?」葉九思的聲音冷冷的,語氣也平淡得聽不出半分的困惑,她一拂袖在桌子邊坐下,淡聲道,「將情況一一道來。」
顧涵之,或者說溫庭苦笑著應是,也不敢坐下,便站在葉九思面前將自己的情況一五一十的道來。
溫庭是瓊華派外門弟子,歸於戒律長老座下,資質平平,不算出眾。但是他刻苦努力,勤奮踏實,是以在外門中的地位並不算低。葉九思入瓊華鑄劍,仙人下凡傳授鑄劍之術的事情早就在瓊華派中傳得人盡皆知,而溫庭正是那一日有幸被掌門召集並且見到葉九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