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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九思那雙冷寂的眼眸似乎在這一瞬間變得很空,像極荒蕪的山巒之上飄零的無盡落雪。她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卻有些黯然地發現自己已經再哭不出一滴的淚水,於是悲傷只能壓進心底,沉進記憶,無法宣洩,無可逃避。
她覺得心很空,四周太過安靜。這樣的靜謐似乎會催生寂寞的生長,她向來不願讓葉英一個人,她想為葉英的世界裡哪怕增添一絲的聲音。
葉九思撫了撫焰歸,將它放置到葉英的身邊,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取來一張瑤琴。
已經很久沒有撫琴弄樂了,她也沒有了曾經閒情雅趣的心情。葉九思勾了勾弦,古拙低沉的弦音有著破碎的雜聲,失了該有的逸韻高致和清越。顯然因為主人的久不問津,這架瑤琴也失了靈氣,如今也不過是落滿了塵埃的朽木。
葉九思坐在葉英的身邊,低著頭,一點點地調試著琴弦,慢慢地擦拭著瑤琴上的花鳥紋樣,動作溫柔得仿佛多情的女子在撿拾落花。
直到古琴能發出優美清越的音律,葉九思才停下了動作。她宛如冰玉般的十指放在琴弦上,微微壓弦,卻一時茫然地想不起自己要彈奏什麼樣的音樂。
她想起曾經花繁春深的圓月之夜,她懷著那樣溫柔愉悅的心情為葉英彈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那樣悠揚舒緩的曲調,只是落在耳中都能想到故鄉煙雨連綿的江南秀色。她笑著清唱一句「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換來葉英的一句「胡鬧」,他輕拍著她的腦袋,說她年紀小小,能愁個什麼?
那時年少不知愁滋味,如今卻是嘗盡了其中的苦楚。
葉九思終究已經彈不出《春江花月夜》了,最終獻給葉英的,也不過是一首寂寞而悵然的《瀟湘水雲》。
她問自己,痴過、痛過,哭過、悲過,最終還剩下什麼?
不過是寂寞。
葉九思走了。
打點好行囊,抱著焰歸,她便化作一道光消失在了蒼梧山巔。
重樓留給葉九思的玉簡,不再是對空間法術的隻言片語,而是一套完整的神術。對於重樓來說,空間法術乃是他與生俱來的術法,是天賦神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告訴葉九思空間的奧秘,告訴她自己對空間法術的理解,除此之外,他也幫不了她更多。
倘若葉九思只有重樓的這些感悟,想要領悟天賦神通幾乎只能說是痴心妄想。但是葉九思手上有一份來自異世界的傳承,那是傾盡一個世界位面的智慧和精髓,便有解釋一切的原理和知識,這讓葉九思覺得很難以置信。在這個大千世界,神明的天賦神通各有不同,放眼天下能做到穿梭空間自由來去的唯有重樓一人,但是這個以科技為力量的低級位面,他們卻用無數人的智慧創造出了連神明都難以企及的奇蹟。
空間摺疊,空間穿梭,他們甚至做到了連重樓都做不到的事情,跳出了自己的位面,進入到其他位面裡面。
儘管最終功虧一簣,但是沒人能否認他們的強大,儘管那不是個人的力量。
藉由這份傳承,葉九思對空間的看法非常明澈清晰,但是以她如今的實力,即便知曉如何撕開空間,也沒有那份維持空間穩定的實力。人界通往仙鬼神三界皆有渠道,魔界也可以通過神魔之井前往,葉九思唯一接觸不到的,只有妖界。
但與葉九思而言,葉英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只有人鬼仙三界。
魂魄殘缺之人,或神智混沌,或五感不生,大多天生的痴兒或者天生五感殘疾之人,都可能靈魂受損。
葉九思下了山,自稱自己是醫者,行走人間,卻喜好治療痴兒或者天生殘疾之人。她原本不會醫術,梧桐卻說過她非常適合修行水系的仙法,於是葉九思便修了水系的術法神通,任何的病痛都一概用仙術治療,幾乎可生死人,可肉白骨。
她去了很多的地方,救了很多的人,短短五年的時間,她已經救治了成千上萬的人,身上的功德幾乎都快要遮掩不住了。
世間流傳著白衣醫仙的傳說,甚至被人編成歌謠傳唱,她走到哪裡,都會有無數的人聞風而至,慕名而來。
可是她救的人越多,心便越寂寞。她見過許許多多的痴兒,天生目盲或失聰無聲之人,甚至她也見過靈魂微弱得再次轉世便要魂飛魄散的人。但是千千萬萬的浮屠眾生之中,沒有一個是師父,沒有一個是她想找的人。
她遵照著葉英的教誨,明辨是非,絕不救罪孽纏身之人。她願意接見每一個天生殘疾的病人,卻不願意接待其他小小病痛便大驚小怪的達官貴人,甚至如萬花谷首徒斐元一般定下了規定,不願斷了天下其餘醫者的生路。後來她聲名鶴起,規矩也定了下來,除了天生殘疾之人和將死之人,再沒有人前來叨擾。
山復山,水復水,她告訴自己,師父就在等她,不管如何,她都要堅持著找下去。
她的腳步不停,踏遍了錦繡山河萬里土地,最終換來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而在葉九思遊歷的第五年,離開多時的梧桐找到了她,遞給她一串晶瑩剔透的翡翠玉珠,看著她清冷的眉眼和越加死寂的眼眸,終究心疼得掉下了淚來。梧桐用小小的手抱著她,輕哄道:「將這個戴在手上,就可以慢慢修復你的靈魂了,可能需要很久很久,但是總歸會痊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