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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此,葉孟秋才會如此的憤怒,以至於斥出了那一聲「逆子」。
在葉孟秋看來,葉九思愛上自己的師父固然有錯,但錯得最離譜的人無疑就是葉英。
葉孟秋握著劍鞘的手緊了又緊,蒼老而布滿溝壑的臉上微微痙攣著,眼中滿是怒火。他凌厲的劍氣瘋狂地朝著兩人涌去,攜帶著驚天狂怒和令人膽顫的冷意。那鋒銳的劍氣甚至刺得人皮膚生疼,可是葉孟秋已經無意去控制和壓抑了。然而倏爾之間,他聽見一聲清脆的破碎聲,仿佛驪珠落盤,水晶碎地一般玲瓏悅耳的聲響。不等他仔細思考,便見眼前一片天旋地轉,斗轉坤移,竟是在一剎那間換了個天地。
葉孟秋驚疑不定的望著四周,不知曉到底發生了何事,但只覺得眼前一花,便看見一片璀璨金光之中,靜靜站立在不遠處的葉英。
葉孟秋尚未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看見葉英轉身,無視了那一道照射在他身上的金光,緩步走去。隔得有些遠,葉孟秋只能隱約看到那似乎是個身穿白衣的女子,這樣如同怪力亂神之說的一幕難免讓葉孟秋感到困惑,但是不等他多想,一道金色的流矢便瞬間洞穿了葉英的心臟。
葉孟秋看著葉英倒下,露出他身前那個女子蒼白而驚駭的容顏,一時間瞳孔驟縮,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葉孟秋從來都沒有想過葉英會走在自己的前面,對這個兒子,葉孟秋心中複雜,但是卻一直驕傲著的。
怒火被一盆冷水澆成了蒼白的灰燼,葉孟秋覺得這是一場幻覺,但是他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眼前的畫面很快便過去了,仿佛每一個殘燭老人臨死前的回憶一樣,一幀幀的畫面和場景在葉孟秋面前閃過,雖然稍縱即逝,短暫如飛蛾撲火,卻也讓葉孟秋看懂了這其中的故事。
他久久的站立在原地,怔愣無言,布滿蒼老紋路的容顏之上已是染上了滄桑的如水歲月。
葉孟秋回過神來,便見葉九思跪在他的面前,低頭不語地注視著地上一塊破碎的玉玦。而葉英亦跪著,卻是脊樑挺直,修俊如竹,神情仍然平靜淡然,見葉孟秋回過神來,葉英也微微垂首,斂下的眼眸遮住了一雙過於透徹的琉璃目,便呈現出幾分恭順之色。
葉九思心中暗悔,她根本沒想到自己將留影石當做玉佩,卻會被葉孟秋的劍氣劃斷了繩,竟然就這麼碎了。
昔日的百年歲月,葉九思發現自己因為靈魂殘缺的原因而導致記憶的斷片,擔心自己的記憶以及感情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成為風沙,再也找不回過往的自己。她便時常將自己的記憶用留影石刻錄下來,或許是一個畫面,或是是一段過往,久而久之,竟也成為了一種習慣。而之後知曉了事情的真相,她心中怨憤悲恨,為了時刻銘記葉英的死,也為了磨礪自己的劍心,葉九思便將葉英離去後最慘痛的那一段歲月,全部用留影石記錄了下來,並且當做玉飾掛在脖頸上。
她其實已經不記得這塊玉玦了,只是戴習慣了,偏她又是個戀舊的,便不曾摘下來,誰能想到,竟然陰差陽錯的讓老莊主看見了她的回憶?
她和葉英的感情本就為世所不容,老莊主倘若知曉自己曾經那樣瘋狂,甚至差點害了師父,又豈能饒她?
葉九思靜如止水般的心湖泛起了層層波瀾,唯有涉及到葉英的事情,她才會產生這樣複雜的情緒,甚至一時間隱隱有幾分忐忑。但是不管再怎樣的不安,事情都已無迴轉的餘地。葉九思一輩子行君子之道,長輩的囑咐從不多言半句,但是事關葉英,她即便是喪了命了不能後退妥協。
葉九思已經準備好承受老莊主的雷霆之怒了,卻不料葉孟秋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卻是一拂袖,冷冷的道:「起來吧。」
話音剛落,葉孟秋便轉身離去,葉九思看著他已顯老態的背影,也不知曉老莊主這般態度到底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
葉孟秋自然沒有同意,說他迂腐古板也好,固執刻薄也好,不解人情也罷,任何違背他原則和道義的,葉孟秋都是死犟著不肯挪後半步的。
他只是一時之間,被葉英遭人暗算而死去的畫面給震住了,想到大兒子在他不知曉的時候走了一趟鬼門關,甚至險些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便是沒有心疼也有幾分後怕。更何況他看到的畫面里,葉九思因葉英之死而瘋狂成那般模樣,似乎隨時丟來一根稻草都能將她壓垮。這樣一份沉重的愛意,說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亦不為過,也難怪自己那個面冷心淡的大兒子也會為此而動容。
這些尚且還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葉孟秋已經看出了幾分端倪,怕是不管自己如何阻止,都不能改變他們的決心。
想到這裡,葉孟秋便覺得萬分慍怒,卻又偏偏指責不出半句——葉九思愛上師父是錯,但是她並沒有褻瀆之意,甚至直到葉英臨死前才膽敢袒露自己的心聲,為的卻是讓葉英活下去。葉英回應徒弟的感情也有錯,但是面對這樣一份似海情深的相思之情,只要人心是肉做的,不動容是不可能的。
兩人都有錯,卻各有各的緣由,各有各的因果,少了半分都顯得無情無義,竟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葉孟秋如何惱怒暫且不提,葉九思卻是鬆了口氣,不管如何,現在的情況都比想像中的好太多了。要知道當初三莊主葉煒娶了霸刀山莊的姑娘柳夕,老莊主可是連門都不讓兩人進,面對嫡親的孫女葉綺菲也不見一眼。老莊主本就清高矜傲,老了之後越加看中面子,如今沒有拔劍相向,已是不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