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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梔子,平淡、溫馨,卻有著一顆赤忱之心,真誠待人,也真誠地面對這個世界,柔軟無害的外表下是剛毅不屈的強大和堅持。
葉英凝視著梔子上如雪的白色,眼前卻仿佛略過葉九思溫和寧靜的眼睛,回憶的匣門霎時被打開,那些溫暖而明媚的過去,如水般流淌了出來。
柔軟脆弱的孩童包著破舊的襁褓,安靜地睡在隨時可能翻塌的木盆里,他伸手將她抱起,她突然睜開一雙明淨如水的眼睛,咧嘴一笑,咿咿呀呀的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頰;他閉關而出,雙目已盲,他想送她離開,她卻撲倒在他的腳邊,揪著他的衣擺嚎啕;八歲那年她拜師,她跪下磕頭,他聽著那沉悶的聲響,卻不自覺地想著,她是否會磕傷了自己。
而之後,在異世他鄉漂泊,柔軟稚弱的孩童已經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劍客,那個溫文爾雅卻有些男兒心性的少女逐漸蛻變成外柔內剛靜如止水的美麗女子。他原以為,她會像每一個弟子一樣,像他的弟弟妹妹一樣,長大了,能獨立了,便會慢慢疏遠他。
然而沒有,他站立在原地,她卻一步步向他靠近,她給予了他太多的溫柔和感動,銘記在他的生命力,如光華內斂的珍珠,永不淡卻。
葉英的神色溫柔了下來,站在他對面的女子面上的笑意卻越深,那昳麗如畫的眉眼竟染上了幾分令人心生不安的莫測,她的聲音越發溫柔了,溫柔得幾乎要擰出水來:「葉英,你還不懂嗎?藏劍山莊是你的執念,而葉九思,卻是你心魔。」
「唯有破除執念,除去心魔,你才能達成大道,可懂?」
「你錯了。」葉英不看她,只是垂眸注視著放在桌上的白色梔子花,「藏劍山莊是我的責任,是我的家,但我卻並沒有放不下。順其自然,隨遇而安,我守護著整個藏劍山莊,但我相信,我對於藏劍山莊來說並不是必不可少的。藏劍弟子人才輩出,一個門派的地位並不是靠一個人來穩固的,藏劍傾注了我父親的心血,傾注了我的半生,但它已然成長了起來,沒有我的存在,或許會歷經一些坎坷,但風雨過後,藏劍會更加強大。」
「生命的意義就在於此,傳承,輪迴,更替,時光歲月的碾轉之下,沒有人是永恆長存的,責任也不可能由一人背負,而是一代代傳承下去。」
「我沒有放不下,也沒有遺憾,我很開心,也很自豪,因為藏劍是如此的強大。」
葉英的話音剛落,這個虛構出來的空間便悄無聲息地崩塌碎裂,藍天白雲、藏劍山莊、弟子、葉暉,在這一刻都全部消失無蹤。天地間只剩下一片乾淨的白,只剩下一朵落在葉英手心的梔子花,和站在葉英對面的女子。
葉英的眼眸有一瞬間的恍惚和失神,但最終還是復歸了平靜,他一雙暖棕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女子,等待著她開口。
女子的臉上還是帶著笑的,她平靜地道:「恭喜你,破除了『我執』。」
「那麼現在,便只剩下心魔了。」女子一步步靠近葉英,用柔軟的語調說著殘酷的話語,「你不覺得,你對自己弟子的感情已經有些失去控制了嗎?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卻在你心中占據了太過重要的地位,不是嗎?」
葉英閉了閉眼,搖搖頭:「她配得上,她對我的好,我一直銘記在心,感情無需控制,無需消除,我對她的好,還遠遠不夠她的付出。」
「但是你已經因為她而出現了心障!」女子的聲音微微有些拔高,似乎有些激動,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聲音裡帶上了幾分如蜂蜜般粘稠的甜,「葉英,承認吧,她的溫柔消磨了你鋒銳的劍心,她給你的溫暖動搖了你的道途。你捫心自問,如今你對她的感情,真的還是單純的師徒嗎?」
葉英斂了眼睫,不去看女子那眼中過於尖銳的光,只是平靜地道:「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陪著她,一輩子,罷了。」
這是日復一日的相處之中漸漸衍生出來的願望,他喜歡葉九思所給予的歲月靜好,便有些貪心地想要她一輩子都對他好。
葉英覺得這樣子很自私,但他無法控制,無法控制聽到她說「兒女情長之事,思兒並無此意。」時漫上來的喜悅。
純白的世界漫上了黑暗,那陰霾一樣厚重的色彩在空間中擴散,一點一點地蔓延至葉英的腳邊。葉英握在手中的梔子花也迅速凋零,枯黃的花瓣從花莖上掉落,散了滿地蕭瑟的憔悴。葉英看著手中枯敗的花梗,神情無喜無悲,透著一絲安詳的靜謐和淡然。
女子的笑容愈深,甜蜜中蘊含著危險,她終於走到了葉英的身前,和他靠得極近,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葉英垂眸,注視著女子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女子抬頭,漆黑的眼眸里倒映著葉英清俊秀逸的容顏。
女子的聲音溫柔中透著蠱惑,輕輕地道:「來,殺了我,殺了九思……她是你的心障,是你的弱點,除去她,你就可以達成無上劍道。」
「葉英,拔出你的劍,殺了她!」
「錚——」一聲劍鳴迸出,清越而鋒銳,在這個空蕩蕩的空間之中悠悠迴響。
葉英拔劍,劈砍而下,銳利無匹的劍氣席捲著流雲,那種決然,幾乎要斬盡世間所有的旖旎和繾綣,輝煌而璀璨。
葉英出劍的剎那,女子笑得妖冶而魅惑,然而葉英的這一劍,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般刺穿自己的心口,而是狠狠的劈在了她和葉英之間。渾厚的劍氣逼迫得她不得不後退數步,拉開自己和葉英的距離,而那曼延之上就差些許便能將葉英吞沒的黑暗,也被葉英的劍氣逼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