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頁
「徒兒這才幡然醒悟,自愧不如,後來師父教導為人之理,君子之道,性格才日漸溫和下來。過了許久才知曉,那八歲習劍,十四歲得道的人,竟然就是師父。可師父極少走出藏劍山莊,也未曾揚名,一直秉承君子之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徒兒才知曉自己見識淺薄,坐井觀天了。」
「那年兵荒馬亂,徒兒之友天策府百夫長向昭雪上了戰場,許多好友都投身於此,徒兒自然也不能落後於人。那時候徒兒劍法初成,未得劍道,上了戰場後才發現自己托大,殺敵無數,自己也深受重傷,心疾發作。本來必死無疑,卻不料正巧碰上萬花谷首徒號稱『活人不醫』的斐先生,也算是徒兒幸運,好歹被救了一命,斐先生卻向師父告狀,師父一怒,驚得整個藏劍山莊風聲鶴唳,徒兒跪了劍冢三日,喏,就前面的那處地。」
「該當如此。」葉英聽到此處便忍不住訓道,「保家衛國並非錯事,但也須得量力而行。當時情況既然不算特別嚴重,沒得到你為國捐軀的地步,如此行事,實在莽撞至極。為師既然唯你一名親傳弟子,你如此行事乃是不重視自身性命所為,可謂不孝!」
葉英此時才十四歲的年紀,容貌清俊,卻還帶著點嬰兒肥,稚氣難掩。他雖然苦修多年,心性平和,但是也還帶著少年志氣,不如多年後的他沉穩。葉九思自稱是他徒弟,他已經信了,此時口稱「為師」,嚴肅正經的模樣讓葉九思樂得不行。葉九思見到如此稚嫩的師父,心生歡喜,未來的葉英沉穩淡然,心事也多藏在心底,便是親近之人也不會告知,但如今還很年輕的師父,卻很坦然直白。
「徒兒早知錯了,年輕魯莽,師父都已經罰過一次了。」葉九思笑若春桃,咬著糖葫蘆無辜地道,「師父你真的不吃糖葫蘆嗎?」
葉英:「……」
從那天之後,葉九思便時常和葉英談及往事,或者陪著他抱劍觀花。葉九思不能觸碰人,卻能碰到事物,相處幾天時間,每日都下廚。葉英吃過一次,實在合胃口,便不再動侍女送來的飯菜,怕被人知曉,解釋不清,便讓葉九思偷偷收進背包里。二人雖是師徒,但葉英十四歲,葉九思看上去十七歲,反倒像是姐弟,葉英出不得山莊,葉九思便大清早出門,去九溪十八澗折一朵香花,放在葉英房裡。
葉英起初覺得很不適應,他被冷落多年,除了弟弟,無人問詢,過得也是平淡無奇。但葉九思將他的一切都打點得妥妥噹噹,滿含寵溺和尊敬,就差沒將他泡進蜜罐里,想到今早從對方手中接過剛剛繡好的衣服,繡工精湛,款式怡人,可見是經常動針,對方所言未來替他打點一切,想來不是空話一場。
除了娘親,從來沒人對他這麼好,就算是羅浮仙,也難免要聽從父親的命令。
可葉英卻能隱約感覺得到,這一切只是一場易逝的夢,不得長久。
果不其然,三月後,葉九思發現自己可以觸碰到葉英的手了,身形卻漸漸淡了,竟像是一縷煙,隨時要化為虛無。一日葉英醒來,換好衣物,抱劍而出,便見到葉九思背對著他站在庭院裡,眼眸如水,唇帶淡笑,但那虛無縹緲之感越發明顯,好似羽化登極的仙,眨眼便要御風而去。
葉英凝視了她許久,見她回身展顏而笑,便道:「你要走了?」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我在這陪了師父六年,已經心滿意足了。」葉九思抿唇淺笑,她容貌清妍,素麗如畫,姿態姽嫿於幽靜,清癯如竹,這一笑便有雪霽初晴之清雅,幾可入畫,「這些天,徒兒想了很多,逃避總歸不是辦法,師父也沒有教過我逃避這等無能之事。徒兒到底不是此世之人,想得越明白,離開的時間就越臨近,徒兒雖然捨不得師父,但也不願一輩子做個糊塗之人,便就此離去吧。」
「自當如此。」葉英點了點頭,又嚴厲地道,「武學之道如汪洋大海,不進則退,縱使得道,也不可怠惰懶散,切記。」
葉九思定定地看著葉英,半晌,突然撲過來一把抱住葉英,捏了捏他稚嫩的臉蛋,蹭了蹭他的發頂。不等葉英反應過來,便直接旋身躍上屋頂,一邊朝著葉英揮手一邊笑著道:「師父你真是太可愛了!徒兒在未來等你,記得把徒兒撿回來啊!」
葉英看著葉九思離去,他長這麼大都沒被人輕薄過,此時到底沒數十年後的淡定,當下臉蛋發紅,耳垂微燙,抱著劍冷聲喝道:「孽徒!」
不管葉英如何惱怒,葉九思已經踏風而去,她氣息掩蓋的極好,在山莊中飛縱,也沒人發現她的蹤影。她尋遍整個藏劍山莊,總算見到一抹粉衣窈窕的身影,不由莞爾一笑,彈指擊出一道劍氣,果然引起了公孫大娘的注意,見公孫大娘尋來,葉九思將她引到劍冢附近,身形一陣波動,便徹底消失無蹤了。
她來去如煙,公孫幽失了她的氣息,心中疑惑,不想四處尋找時,正好見到抱劍觀花的葉英,見其佇立樹下,不出一劍,心中卻已然震撼不已。
公孫幽在藏劍借宿一晚,對此念念不忘,第二日和葉孟秋交流劍道,談及此事,嘆服道:「葉氏一脈,果然人材輩出,先有莊主大才,興盛藏劍,昨日偶觀令公子進境,已達道劍境界,實乃後生可畏!」
公孫大娘是當世奇女子,劍法高超,比之葉孟秋也毫不遜色,有她此言,葉孟秋毫不懷疑,心中驚喜莫名,終於關注起被自己冷落多年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