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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九思垂眸看著被她放在膝上的焰歸劍,指尖輕輕觸碰著劍鞘,卻似乎能透過這些隔閡,觸碰那個沉睡在劍中溫暖的靈魂。
師父,我是這樣的思念你。
以至於不知不覺間,我竟成了你的模樣。
葉九思古井無波的心難得泛起柔軟的情感,清冷淡漠的眉眼便染上了些許暖意,竟似冬雪初融,冷冽如故,卻多了幾分水般的柔情。楚留香只覺得自己的心臟猛地一悸,有什麼從中破土而出,仿佛要從心口開出一朵妖艷的花來。
然而不等他細思這一瞬間的怦然心動,葉九思已經抱劍站起,聲音復歸冰冷:「石觀音,出來。」
眾人悚然,驚慌失措地站起身後,一扭頭便恰好看到重重帳幔之後轉出一個窈窕曼妙的身影。她如同絕世的舞姬,踩著韻律優美的步伐裊裊婷婷而來,那風韻之美,就像是窮盡男人所有的想像才構建出來的夢境。但是奚琴和琵琶公主一見之下便愣住了,因為對方的容貌,分明是龜茲王那國色天香的王妃。
她那樣端莊婉約的站在那裡,卻妖嬈斂盡,透出一股雍容大氣。她眉眼含笑地看著葉九思,雖然還是那般風韻猶存的樣貌,但是卻比過往美了十倍不止。她的風儀氣質可謂是舉世無雙,再沒有人能擁有和她一樣的氣韻,似天生麗質,無需鉛華脂粉相飾,便已是絕艷傾城姿。
「真是難得,姑娘竟然能認得出妾身呢。」石觀音笑容溫柔,抬手便從面上揭下一張肉色的皮面具,露出真正絕色無雙的容顏。她的目光掃過曲無容完好無損的手臂,眼中暗芒微閃,微一顰蹙,哀怨而纏綿地道,「你當真是妾身的冤家不成?還是你天生便憐惜容貌醜陋的女子?妾身,難道還不夠美嗎?」說完她竟是原地轉了一圈,繁華復麗的裙裾一層層的漾開,當真跟春花綻放般美好妍麗。
葉九思卻有些懨懨地垂下了眉眼,不想去看著女人滿身濃重的血腥氣,冷淡道:「我說過了,我不想去判斷你的是非功過,下次見你,我絕不會留情。」
石觀音笑容微微一頓,那輕佻的態度也稍微收斂了些許,她將聲音放柔,輕輕地道:「為何你總是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呢?妾身絕對不會看錯的,你明明同妾身一樣,都是走有情道之人,同樣的道途同樣的理念,你我才是一類人,不是嗎?」
「女子的一生苦難何其多矣,誰人又不是受盡了磋磨和欺辱?」石觀音的音色極美,柔婉而動人,竟有幾分催人淚下的悽然之意,「妾身未出閣時,未婚夫便帶著華山派的弟子屠盡了妾身滿門,倘大的黃山派只剩下妾身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獨身一人漂洋過海,遠赴東瀛,受盡了侮辱和痛苦,才習得無上的武藝,大仇得報。這人啊,失去了太多,便會想要得到一些什麼,姑娘又何苦為難妾身?毀了妾身所有的籌謀和心血呢?」
石觀音這般絕色,娓娓道來心酸苦楚的過往,怕是鐵石心腸的人都要動容不已。葉九思卻瞳孔微深,對方明顯是明知事不可為,才打算來行苦肉計罷了。敢於將自己心中深藏的秘密與傷口扒開,這般展露在眾人的面前,即便是葉九思也不得不承認,這當真是個魄力十足的女子。
葉九思不開口,石觀音卻捋了捋鬢邊的發,撫著自己的臉,顧影自憐般的嘆然道:「姑娘可懂那樣的痛苦和寂寞?在那段最痛苦最黑暗的過去之中,只有她陪著妾身,反反覆覆的告訴妾身,要恨下去,要活下去。她是這麼的美,這麼的強大,但她從來不擁抱妾身,只會在鏡子裡看著妾身。她,她和那些男人都不一樣……不一樣……那些男人都只會讓妾身作嘔,只有她能讓妾身快活,所以妾身愛上了她,瘋狂的,不顧一切的,且為了她而挺過了這麼漫長的折磨。」
說到此處,她竟然玉容染霞,宛如熱戀中的懷春少女一般羞澀起來,眼中都燃起了熾熱的火焰,定定的看著葉九思,用一種幾近狂熱的語氣痴痴地道:「你,你和她是那麼的相似,一樣的美麗,一樣的強大!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配得上你的愛?那個人一定……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眾人驚愕不已,似乎誰都沒能預料到,酷好男色的石觀音愛上的人竟然是自己,甚至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
「你錯了。」葉九思輕輕撫摸著焰歸,容色淡淡的,卻又似乎含了三分的悲憫之色,「被我愛上了,才是最可悲的。」
因為她的愛是那樣的極端偏激,一旦愛上了,便再沒有其他的後路——若得回應便是生,不得回應便是死。她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得到了便是焚燒自己傾盡一切的無怨無悔。得不到則執念成魔,註定的死局,因為當真走到無法回頭的那一步,哪怕知曉葉英即便對她沒有愛情也有親情,哪怕知曉她的死亡會讓葉英難過,在傷害自己畢生所愛的人之前,她恐怕還是會選擇最直白也最慘澹的結局了結自己的一生。
愛如果帶來的是傷害,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就如同她的劍道一般,因愛而枯,因愛而榮,一者生,一者死。
被她愛上的人或許是最幸福的,但也可能是最可悲的。
但她此生最幸運的事情,不過是滿腔相思情意皆牽繫一人,終究換得那人的幡然回首罷了。
比起石觀音,她又是何等的幸運?至少,她得到了他的回應和同等的感情,她能守著一個未來的希望繼續走下去。但石觀音呢?她此生愛著的是一個看得見卻摸不著也無法觸及的身影,是她在絕望無助之時構建出來的另一個自己。就像是在台上唱一段《相思曲》,卻終究只是一個人的獨角戲,她眉眼含著情意,心中想著的愛著的思念著的人卻只是自己,擁抱著自己單薄的身軀,淚水浸透了悲傷的回憶,只剩下這段糜爛腐朽的可悲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