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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樓難得認真一次給葉九思分析其中的利弊問題,試圖挽留一下免費苦力……不對,是這麼漫長的歲月以來勉強算得上是半個的朋友。
倒不是他捨不得,只是對方的實力如果碰上大能恐怕真的還不夠看,如果因為自己一個沒注意對方便自己死在沒人知道的地方,不管是他殺還是自殺,他都會覺得鬱悶的。這麼多年來他難得有閒情逸緻去管一個凡人的小事,如果對方還是死了,就真的是將他的臉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葉九思靜靜地聽著重樓的念叨,一開始還懂得利誘,後來便乾脆任性得一塌糊塗。這些年來葉九思也有了點自覺,趁著重樓沒說出類似於「就你這種蠢貨還敢跑出去信不信本座打斷你的腿」這樣子傷感情的話之前,她便清清淡淡地道:「師父還活著,我總要將他的殘魂找回來的。」
說到這便微微一頓,在重樓暴怒之前補上一句:「我會回來看你的,也會給你寫信的。」
這一句話的效果是顯著的,慍怒中的魔尊果然嗤笑一聲,不屑地道:「連穿梭六界都做不到,還想著傳信,本座倒不知曉你還有這樣一步登天的野心?」
輕嘲之後重樓便是一陣靜默,他看著葉九思平靜淡漠的眼眸,莫名地便覺得心生煩躁。隨手在空中一抹,掏出一塊精緻的玉簡砸了過去,不等葉九思接住玉簡,他已經利落地一甩手指著門口附加一句暴躁的咆哮:「你給本座滾!」
九思接過了玉簡,氣定神閒地道了句謝,順便也謝過這些年來魔尊對她的照顧,說完後便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九思神情淡漠,剛剛踏出魔殿的大門,便聽見身後傳來一個仿佛是從牙齒里擠出來的聲音:「六界有多大?每一個界面幾乎都是一個獨立的世界,本座從洪荒時期活到現在,四處征戰,都不敢說自己踏遍了六界的土地。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就算找到你身死魂滅的那天,都不一定找得到的!」
葉九思頓住了腳步,她背對著重樓,是以對方看不到她面上平淡漠然的神情,那是一種對世事的滿不在乎和孤孑,冷得令人心寒。
片刻的靜默,她再次邁步朝外走去,平靜地道:「那又如何?」
「找到我再也找不動的那一天,便也就夠了。」
她許不下天長地久的承諾,給不出海誓山盟的永久,天道無情,世事無常,誰又能立下這樣的誓言呢?
她唯一能給的,只有她生命終止之前的所有。
有魔尊重樓的默許,離開魔界出乎意料的容易,葉九思只是和鎮守在神魔之井邊的魔將們打了個招呼,便穿過屏障,來到了人間。六界的時間各有不同,流速也不一樣,葉九思走了三年,人間卻不過過了數月。那蒼梧山上的雪甚至沒有化開,卻因為葉九思的歸來而再添了一層霜白。
葉九思站在蒼梧山巔,望著四下紛紛揚揚的落雪,眉眼清冷,白衣墨發的身姿在寂靜的天地里成為一抹單薄的剪影。
她微微偏首,低頭,凝視著焰歸劍的時候,冷寂的眼眸終於划過一絲淺顯的溫柔。
「師父。」她的聲音很低,很輕,也很溫柔,「以後這裡,可能就是我們的家了。」
葉九思不知道葉英為什麼活著卻沒有來找她,也不知道他想藉由一隻石兔子傳遞給她什麼信息。但葉九思知道,他沒來找她,定然不是不想來,而是不能來。如此,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耽擱了他的步伐,反而並不重要了。
她會去找他的,一直找,一直找下去……倘若真有一天她真的找不動了,就帶著焰歸待在這蒼梧山上,等他回來。
他一定會回來的。
葉九思走進那棟她和梧桐共同建造的天澤樓里,逕自進了自己的房間。她沒有休憩打理一番,而是直接打開了密道,下了地窖。
撲面而來的寒氣比外面的空氣更加冰涼,葉九思卻仿佛感覺不到一樣,直接走進地道里,順著蜿蜒的階梯一步步往下。與其他陰森漆黑的地道不同,葉九思走的這條地道,兩邊牆壁上砌了許多足有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將整個地道映照得仿佛白晝一般明亮。儘管空氣冷得徹骨,吐息之間皆是白茫茫的煙霧,但是卻沒有那種壓抑的森冷逼仄之感。葉九思拾階而下,最後一步落下時,她卻忍不住閉了閉眼,掩去那一瞬間洶湧而來的悲傷。
地窖里明亮乾淨,天頂地面都覆了一層晶瑩剔透的冰凌,看上去煞是美麗。
整個地窖幾乎像是一個空曠的房間,水色的冰玉被雕琢成一個半人高的平台,上面只擺放著一具同樣是以冰玉製成的棺材,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冰棺沒有蓋棺,葉九思只是靠近,便能看見那個被她放在心底深處,光是想起來都會痛徹心扉的人。他就靜靜的躺在那裡,神情平靜,仿佛陷入了一場無夢的沉眠。他白髮似雪,面如冠玉,仍然是記憶中那副清俊如修竹般的模樣,不管時光幾許輪轉,幾番催人心腸,他似乎永遠都是這般模樣。
可她卻變了好多好多,恐怕他見到她,是要認不出她如今的模樣了。
葉九思斜坐在平台之上,靜靜地凝視著葉英,卻沒有伸出手去觸碰他,就仿佛守著的是一場易逝的夢境,一個隨時可能破碎的幻影。她還能記得分魂之初,每一個痛到難以入眠的夜晚,她總是會跑到這裡來,拉著葉英的手默默垂淚。但是這並不能讓她好受哪怕一點點,握著他修長有力的指節,從指間傳遞到心口的只有冰冷,總是能在剎那間拉扯回她的神智,反反覆覆的提醒她自己不願意面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