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
「嶺南一帶很平和,宋家城裡更是富足安樂,宋前輩作為大唐第一人,果然並非空穴來風,子虛烏有。師父,我想跟那戶人家商量一下,直接把房子買下來,以後我們就在這裡定居吧。三進的院子不大不小,三人住也是綽綽有餘,徒兒去找些利落乾淨的侍女好好打理房子,住個三五年的也可以。院子在城邊,幽靜,風景也好,想要買東西也方便,最重要的是不吵鬧,不會影響師父悟道的。」
「師父的院子前我叫人劃一條小溪,連著荷花池,池邊種幾叢夜丁香,傍晚的風一吹,也令人心情舒揚。門前流水,小橋橫跨,一定很美。荷花池上有一個涼亭,師父若是午後有空,可以過去納涼,池塘里養了錦鯉,五顏六色的也很雅致。」
「近門的院子裡種垂枝碧桃可好?梅花也很美,但是沒有寒雪襯托,風姿也稍顯遜色。再種上一片山茶,奼紫嫣紅的一定很好看。劃一片院子用來練劍,一間廂房用來當書房,還有一間小瑾的琴房,一間獨立的屋子留作鑄劍室。師父的房間通風朝陽,也沒有遮擋物,早上太陽升起的第一縷陽光一定會照射進師父的房間,不如窗簾換成水紗,顏色取碧海生波,陽光一照射,不會太刺眼,還很溫暖。師父——您說呢?」
那些細碎的瑣事,聽在耳中卻不會令人感到厭煩,或許是因為她語氣中的期盼和欣喜太過讓人疼惜,也或許是因為她話語中透出的溫暖讓人舒心。葉英一直靜靜的聽著,聽著她對家的眷戀和溫存,聽著她低柔的聲線里明媚的燦爛,聽著她內心仿佛春暖花開的聲音,這個一路風雨陪他走來,內心卻依然堅毅溫暖的女子,總是在日常的點點滴滴之中給予他最平凡卻最真誠的感動。
有這樣的一個人,無怨無悔地陪在他的身邊,用整個生命的熱度在他乾淨卻蒼白的人生中畫下最燦爛的一筆。
葉英的心中忽然有一股衝動,柔軟微暖的心臟似乎微微一悸,他順應自己的本心,輕輕喚出了她的名字:「思兒——」
他話音未落,葉九思便已經停下了絮叨,轉過身來,她的目光中帶著些許的疑惑,娟麗典雅的眉眼斂去沉靜,有著孩子般純粹的真。
「十七年了。」葉英低低地說道,並緩緩的抬起一隻手,寬大的袖袍流水般滑落,發出衣料摩擦的細碎聲響。
十七年,葉九思八歲拜師,從此常伴葉英左右,一生最寶貴最美好的年華,盡數傾瀉在一人身上。
「思兒,過來。」葉英的聲音輕,神情卻斂起了那種風起雲天的冷淡,他非常認真地說道,「為師,想知道思兒的容貌。」
淵渟岳峙的雪發男子朝她伸出手,葉九思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然而,聽到葉英的話語,她卻猛然一怔,神情都流露出了茫然。她大腦一片空白,人卻已經遵循本能地靠了過去,她單膝跪下,跪在葉英的腿邊,輕輕持起他修長有力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午後的陽光舒淡溫暖,透過窗戶潑灑在兩人的身上,靜謐唯美得猶如一副從亘古流傳至今的畫。
葉九思半跪著,仰起頭,任由葉英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臉上。葉英雙目輕闔,神情恬淡中透著端莊,微微低頭的姿態讓他鬢角的發垂落,襯得他清俊的眉眼別有三分情韻的雅。長長的袖擺滑落,順滑的絲質布料柔柔的披在九思的肩膀上,似一根羽毛一樣輕柔的撓在心上。
葉英的手指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他的動作溫柔,不帶半分旖旎的氣息,甚至可以稱得上莊重。
他的手指拂過她的眉,那線條是墨畫勾勒一般細緻的美,手指向下,拭過她線條漂亮的眼,圓潤的眼,眼角處上挑,仿佛一瓣兒桃花,笑起來的時候總不免帶了三分艷色,但是她氣韻高潔,不顯低俗,反顯清妍。葉英的手划過她的鼻翼,兩手的拇指划過她的顴骨,勾勒出臉部的輪廓。最後,拇指停留在她的唇角,輕輕一抿而過,葉九思的嘴唇略薄,卻不會顯得薄情,恰到好處的秀逸。
葉英知道自己的徒弟長得很美,因為哪怕是在那個美人如雲的大唐,愛慕葉九思的人都不在少數。及笄之年過後,上門求親的人也很多,只是葉九思無心嫁人,他也想多留弟子些年,便一直不曾給她安排婚事。
如今,葉英總算知曉葉九思的模樣,心中那模糊的身影也變得清晰了起來,那女子長身玉立,風姿颯然,笑起來如十里桃花艷艷的綻放。她美得明艷,美得大氣,清貴矜雅之中帶著君子如風的瀟灑,仿佛西湖雨霽之後洗刷出來的最乾淨的風景。
饒是葉英一向視皮相如無物,也不得不承認,徒弟是美的。
他收回手,一隻手輕輕拂開葉九思的額發,揉了揉她的腦袋,露出一個溫柔恬靜的笑容。
許多年以後,葉九思還能回憶起這一天的午後,師父在陽光下露出的笑容。那天的陽光很溫暖,那人的笑容很溫柔,那些回憶和過去都太過美麗,到後來卻成了心口難以言說的傷。她想,自己的命中是否和他無緣,是不是此生註定不能攜手。才剛鼓足勇氣,伸出手,便被傷得鮮血淋漓,甚至許多年以後她站在終年不化的雪山之巔,望著四下冷寂荒蕪的風景,讓雪染白了她的發,一個人守著兩個人的地久天長。
到底是她葉九思成了葉英的劫難,還是葉英成了葉九思此生都過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