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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九思踏上奈何橋的瞬間,便感覺到有一層隔膜和阻力,她熟視無睹,繼續向前走,看也不看旁邊排了長長一隊的人群。
「誒——姑娘,莫要再往前走啦!」那滿頭銀絲看上去慈祥非常的老婆婆睜著一雙布滿滄桑歲月平和的眼眸靜靜地看著葉九思,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湯碗,殷殷地道,「紅塵情愛多愁苦,姑娘,莫要再這般執迷不悟了,若實在難受,苦楚難言,不如一碗湯,將之忘得乾乾淨淨,還一身清淨潔白可好?」
葉九思停下腳步,聽她說完,才側首望來。
冰雪般的姿容讓她看上去更像是一樽白玉雕像,而不是一個人,那雙漆黑深邃得看不見底的眼眸,烏沉沉的令人心顫,花語卻是淡淡的,仿佛這沉寂的酆都之上漂浮的水霧:「……若是忘掉了,我就什麼都不是了。」
說完,她扭頭繼續走,這一次卻沒有阻攔,讓她相當輕鬆地走過了奈何橋,她的身影一陣水紋似的晃動,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孟婆看著手裡的搪瓷碗,搖頭嘆息道:「痴兒,痴兒——可惜啊。」
她顫悠悠地將湯碗遞給等待的孤魂,看著他們喝下湯,一雙平靜的眼眸里溢滿了祥和。
忽而刮來一陣陰冷的風,沁入骨髓的寒涼冰冷。葉九思下意識地扯了扯披風的衣襟,卻有些晃神。她不發一語地走到河畔邊,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冥河,她的身邊還站著許多如白霧青煙般飄渺的靈魂。等了很久,才看到遠處飄來一葉孤舟,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正吱呀吱呀地搖著槳,緩緩地靠岸而來。
「一條船只能上四個人,其他的等下一趟吧。」斗篷人的聲音仿佛含了鉛,沙啞難聽至極,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不僅僅是對自己的折磨,也是對他人的一種折磨。他的腰背傴僂,似乎早已被艱苦的勞作壓彎了脊背,背後的骨節高高突起,形成一個扭曲的弧形。
葉九思站在一群飄渺的靈魂之中實在太過顯眼,無人膽敢和她爭搶。葉九思踏上了船,船隻卻晃都不晃一下,引得擺渡人側目。
葉九思尋了處地方坐下,才有三個靈魂幽幽地飄了上來,兩男一女,一個文弱書生,一個九旬老人,以及一個妙齡少女。三人本來是煙霧一樣模糊的形態,但是一踏上青竹船,便立刻凝結成了完整的人形。三人上了船後,男子和老人便坐在了葉九思的對面,那女子晚了一步,有些無措,小心翼翼地看了葉九思一眼,慢慢蹭到她身邊。見葉九思沒什麼反應,才輕輕做到葉九思的身邊。
四個人都很安靜,那三個人也看出了葉九思的與眾不同,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一時之間只能聽見擺渡人搖槳的吱呀聲。
船隻行駛到河中央時,四周已經氤氳著濃稠的白霧,加上那壓抑沉鬱的黑暗,更是讓人心生不安。葉九思能聽到那文弱書生牙齒顫慄的聲音,坐在她身邊的女子也是忐忑極了,時不時拽著自己的衣袖,拉扯幾下,發出細微的衣料摩擦聲。倒是那個老人許是年紀大了,看淡了生死,竟也安之若素,無動於衷。
突然,擺渡人停下搖槳,沙啞地笑道:「冥府的規矩,我們要收取渡船費,這前面一半的路程是我們的果,後面這一半你們卻要付『因』了。交出你們身上的金銀,不然便從這船上下去,過個百年時間,倒也能輪迴轉世。」
除了葉九思,那三人頓時驚呆了,那書生顫抖著厲聲道:「銀錢那等俗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我們……我們身上怎麼可能有?!你,你好生無恥!早在岸邊的時候不言明此事,到得河中才逼迫我等,簡直……簡直……」
擺渡人突然擺擺手,哈哈笑道:「這本就是規矩,談何無恥?你放心,沒有錢財,可以用身上的財運相抵,頂多下輩子貧窮一點,又無大礙。」
聽聞事情有迴轉的餘地,書生這才鎮定下來,想著下輩子的事情誰有知曉?只要能順利投胎轉世,貧窮一點也沒什麼。
那老人從衣袋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玉蟬,嘆道:「子孫孝順,本想留作紀念,今日便當做渡河資吧。」那玉石就是含蟬,人死後,親屬為其操辦葬禮,必然會在其口中放一小塊金玉,一則為保平安,二則便是想讓他們下地府能用這些通通關係。那玉蟬翠綠欲滴,華光柔潤,是上好的美玉,可見其子孫的確孝順。
擺渡人一點都不客氣地拿過玉蟬,也不多加為難,轉向那書生卻是輕蔑一笑:「你生時便貧困潦倒,家屬也不曾幫你準備含蟬之物吧?也罷,你的陪葬品還有一兩件,這些都是你下輩子的財氣,沒有含蟬,你便用你陪葬品來抵押吧。」
說完便在書生面紅耳赤的瞪視下收走了他身上大半的金光,只剩下薄薄的一絲,看上去可憐得緊。書生怒極,卻不敢反抗,只能忍氣吞聲。
「至於你……」擺渡人對葉九思一掃而過,不敢去招惹,將目光落在那妙齡女子身上,枯朽的面上露出憎惡之色,「你,立刻給我滾下去!」
女子翻遍了自己全身都沒發現玉蟬,以為自己不小心掉到奈何橋上了,有些沮喪。但她知曉自己生時身份貴重,陪葬品極多,便是少一些也無甚大礙,誰料到擺渡人問也不問,就讓她下去。她駭得肝膽俱裂,哭著求道:「你……不,您,您別這樣,小女子的陪葬品很多,可以都給您的!求您別讓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