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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怎麼祈求,都得不到的救贖;無論怎麼追逐,都跟不上的腳步;無論怎麼伸手,都握不住的幸福。
葉九思的眼眸突然氤氳起了水霧,沉鬱的眉眼也掠過一絲悲色,但她的驕傲絕對不允許她在此情此地垂淚慟哭。
「師父……」她無意識的呢喃出聲,話語卻已經破碎得不成樣子,反反覆覆念叨的,都是那死死刻在她心口上的名字。
焰歸卻突然一陣顫動,發出清越而滄古的劍鳴,似鳳凰初啼般清麗,竟讓人恍惚間看到魚翔淺淵,鷹擊長空般的壯麗和遼闊。焰歸的劍身發出清濛濛的光霧,像是漣漪般一層層的漾開。空氣中流淌著逼仄而壓抑的氣息,重樓微微一怔,一聲輕咦,卻是收回了對葉九思的壓制。
金色的光霧鄒然璀璨,漸漸凝成一個修長挺拔的人形。
金黃色的長袍輕甲,白如霜雪的發,清俊雅致恍若謫仙般的容顏。男子身姿修長如竹,清癯如蒹葭倚玉樹,一雙暖棕色的眼眸仿佛凝固的琥珀,如沉靜的死水,世間一切的浮雲幻滅雲譎波詭都盡數收於他的眸中,卻又復歸於平靜。
「劍靈?」重樓看著憑空出現的男子,微蹙俊眉,「不……是仙人的殘魂?」
白髮男子的氣勢盛極,但靈魂的波動卻很微弱,缺少天沖和靈慧二魄,他明顯沒有神智和意識。把仙人的殘魂鑄造成劍靈,這種手段何其殘忍?又要血祭了多少人才能將仙魂轉化為劍靈?想到這,重樓陰沉了面色,身周氣勢更盛,拔出炎波血刃便朝著葉九思一刀斬下。
他雖然也好戰嗜殺,但是對這種喪盡天良之人,實在沒有任何好感。
一聲脆鳴炸響,白髮男子身周浮現出萬千劍刃,金光四射,劍罡凜凜。無上心劍交織出密實的劍網,阻攔下重樓含怒的一擊。不等重樓反應過來,他眼前便是一晃,葉九思已經落在了白髮男子的懷裡,被珍而重之的保護了起來。
「已經連愛恨都被剝奪了嗎?」重樓輕蔑地揚了揚眉,惡聲道,「她害你如此,為何你還要保護她?」
白髮男子,也便是葉英,他聽到了重樓的話語,神智卻是一片混沌,無法分清其中的意味。他只是垂眸,溫柔地拭去葉九思臉上的血跡,眼中平靜無波,動作卻透著濃濃的憐惜。隨後,他凝視著葉九思黯淡的眼眸,在重樓驚訝的目光中輕輕吻上葉九思的眼帘。
溫存的一個吻,不帶半點□□,只有心疼和眷戀之情。
葉九思的早已神智不清了,此時她躺在葉英的懷裡,靜靜地任由他在她臉上落下一個親吻,唇角卻勾起一絲似是愉悅似是苦澀的淺淡笑意。
「師父……我是不是又夢見你了?」葉九思伸手輕輕攥住葉英的衣襟,眷戀的容顏之上滿是疲憊和無力,「是不是因為我要死了,所以做夢才格外的真實呢?聽說……人死去的時候,心中最重要的人會將他帶走……師父你是來接我的嗎?」
葉英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才緩緩的搖了搖頭。他雪色的發從鬢間垂落,簌簌的落在她的臉上,讓她感到一絲細微的癢意,不由得輕笑。
葉英再次垂頭,偏首輕輕地印上她的唇,仿佛是想告知她他的存在,交融的呼吸里都透著繾綣的味道。
親吻一觸即離,葉九思閉著眼,神情平靜,眼淚卻如決堤的河水般洶湧而出,划過她的臉頰,在瘦削的下巴處凝聚,滴落。
「果然只是個夢……」
否則師父怎麼可能親吻她呢?即便是在她所有臆想出來的夢境裡,她都不敢有如此不敬的妄念。
她閉著眼,不敢睜開,她害怕看見他的容顏,害怕看見他下一秒就化作漫天的飛絮,消失在她的面前。自從葉英死在她的面前之後,她每個夜晚都會做這樣的夢,夢裡或幸福或快樂或忐忑的回憶,最終都只是化作漫天的虛影,滿紙的荒唐,一夜的無眠。
現實和虛幻的交織,她掙扎在甜美的夢境和痛苦的現實里,分不清虛假和真實。
「師父,徒兒思慕於你。」
重樓有些震驚地睜大了一雙凌厲邪氣的丹鳳眼,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門正派,不是最不能接受這種有違倫常的戀情嗎?
然而除了震驚,他看著面前這溫存而又絕望的一幕,竟有些無法言說的觸動,千百年來,他都不曾見過這樣銘心刻骨的繾綣情深。
濃烈的,熾熱的,恨不得將彼此焚成灰燼,糅合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的愛意。
葉九思一邊落淚,一邊將自己想說的話都盡數說給葉英聽,她模糊的意識讓她想到什麼便說什麼,支離破碎的就像她撿不回來的感情。
「蒼梧山上一直在下雪,春天走了,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徒兒想給師父折一枝梔子花,但是尋遍了九峰,卻什麼都沒有……」
「師父,徒兒將你的軀體封入冰棺,封鎖在地下宮殿裡,離徒兒很近,徒兒會經常去看你……跟師父說說話……」
「徒兒發現師父走後,徒兒好像變得很愛哭,有時候甚至不知道為什麼……」
「徒兒的心疾沒有再犯了,但徒兒覺得心裡那麼空,四周這麼靜,好像只剩下徒兒一人了。」
「有時候會很累,有時候會很難受,但到底是什麼壓在我身上?重得我一直覺得沉甸甸的。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人,卻又好像記起了很多事,師父……是不是有些人都像那被風雪摧折的梔子花,盼不來春天,便只剩下無盡的嚴寒和永遠不會天亮的世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