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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孤城面無表情地瞥了陸小鳳一眼,直看得他心虛地嘿嘿一笑。他又扭頭看向坐在窗邊的雪發男子,此時葉英依然神色溫淡,蒹葭倚玉樹一般秀逸如風,他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但是身周盤旋而起的劍氣凝實而渾厚,有種風拂山崗的清氣橫生。
但是只要是人,都能感覺出他的憤怒。
葉英的確是憤怒的,他自己對於在乎的人,本就是護短而珍視的。葉凡拐了人家閨女私奔,葉英都只是出面幫他解決了麻煩,沒有責罵半句。葉九思從小在他身邊長大,他視若至親,雖然也嚴格要求,絕無懈怠,不像對葉婧衣那樣無原則地寵溺,但也是從未捨得打過一次,罵過半句。最憤怒的時候也不過罰她抄書,見她在劍冢長跪不起,還讓人去勸,他對在乎之人的愛,從來都隱忍而深沉。
女子的閨譽何等重要?!這些無恥之人竟是胡亂攀扯,連他們的師徒之情都被扭曲至此,何其可惡?!
「師父,抱歉久等了。」葉九思笑容明媚地走進門,卻發現四周寂然無聲,她看著劍氣縈繞的葉英,怔怔道。「師父,您怎麼了?」
葉九思好不容易擺平了唐天容,這才得以脫身。誰知道一進門便看到師父生氣,頓時忐忑不安起來,她眼眸一瞥,便看到了那倒在牆邊的男子,神情微怔,陸小鳳見勢不好,趕忙道:「小九思,你快勸勸你師父彆氣了,方才這人說了點難聽話,這樣也活該。」
葉九思聞言,垂了垂眼眸。
師父心有多淡然,她比誰都清楚,曾有人對師父破口大罵,都沒能讓他注視一眼。能讓師父憤怒至此的,必然是攀扯到師父在意的人,且說得極其難聽,才會這樣。既然如此,那對方罵的,八成和她有關,而能讓師父憤怒的,她已經無法想像其難聽的程度了。
「師父,剩下的就交給徒兒吧。」葉九思神色淡漠,輕描淡寫的道,「這種人,不配讓師父動怒的。」
她眸光沉沉,負手而立,竟有種孤絕冷厲的氣韻油然而生,方才那個笑若春桃的女子,仿佛是個錯覺一般。
龍有逆鱗,觸者必死;鳳有虛頸,犯者必亡。
他們都有在意之人,葉英憤怒於對方的口出不遜,而葉九思的無情,則是對方惹得葉英不悅了。
葉英也已沒了進食的胃口,他神情更是冷淡,微蹙的眉眼似乎帶著三分厭色。他平息了自己的怒火,斂了盤旋的劍氣,不發一言地上了樓,進了自己的房間。葉九思看出葉英的心情不好,心中戾氣更重,她蹙了蹙眉,看向陸小鳳,眼裡帶著三分詢問之意。
陸小鳳心中哀嘆一聲,只覺得自己今日流年不利,他苦著臉道:「小九思,是那混帳不對,說得忒難聽了點。我說了你可別動氣啊。」
陸小鳳用比較委婉的言語,描述了一遍對方對女子的貶低和鄙夷,然而最後那一句點爆火藥的話,卻是小心翼翼地含糊了過去。
但是葉九思心如明鏡,如何不懂對方到底說了什麼。
她霎時沉默了,烏沉沉的眸子閃過一絲更為黯淡的光,隱忍著掙扎和痛色。
她又想到了病重之時的夢境,葉英滿臉的失望和冷淡,決絕地揮開她的手,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葉九思,你真是個混蛋。師父待你如此,你怎能對師父產生這樣不容世俗,有違倫常的情感?!
比之那個讓師父憤怒的混球,你又好到哪去?!
「我知道了。」葉九思語氣冰冷,走過去伸手拽起了男子的衣領。那男子的夥伴想阻攔她,卻被葉九思毫不留情的劍氣給鎮壓得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纖細清妍的女子背著輕重雙劍,拖著相當於她兩倍重量的成年男子,輕輕鬆鬆地走出了酒樓。
夜色孤涼寒寂,葉九思拖著一個八尺大漢,揪住了一個小乞丐。用銀兩問出男子的身份,知曉對方是個混混,無父無母,無妻無子,且心性暴戾殘忍,整日走街串巷,囂張霸道,仗著不錯的武功,靠著收平民百姓的保護費為生,是京中一霸。
葉九思靜靜的聽完,道了謝,又去詢問了幾個小販,確認了消息的真實性,乾淨利落地解決了他的性命。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但是他的錯誤造成的苦難,不該讓他的家人承擔。
葉九思處理了屍體,自己提著輕劍,坐在小巷一處階梯之上。
她沒敢立刻回去,唯恐自己過於起伏的情緒會被師父察覺,她只能等,等自己靜下心來,才敢回去見師父;等到自己那幾乎快要滿溢而出的感情收斂乾淨,她才敢回去,回到那個她愛而不得的人面前。
求而不得,寤寐思之。
葉九思俯下身,將臉埋入環起的手臂之中。
天邊皎潔如雪的月光找不到昏暗的巷子裡,布滿青苔的青石板上已有了夜間的露水。偶爾傾瀉下的半束月光,掛在街邊燈火昏暗的燈籠,落在那青綠色的苔蘚上,有種蕭瑟而寂寥的冷。
衣著精緻的女孩埋首伏在放在膝蓋之上的手臂里,向來挺直的脊樑少見的軟弱了下來。
心中日益增加的疼痛和苦澀,讓她再也無法如昔日一般帶著思無邪的明媚笑容。
在這漆黑的小巷裡,在這黯淡的燈火之下,她孤身一人,像個孩子一般——
痛哭失聲。
作者有話要說:誒,這次的好像短了一點?0w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