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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院又恢復了以前的樣子,好像過去的幾年,從來沒人來過。
……
十一月十五,寒霜遍地,月光明亮,林玉霽捂著頭站起來,踉踉蹌蹌走到桌前,手忙腳亂攪和著茶壺茶杯,終於倒好一杯茶。
屋子裡沒點燈,他摸索著坐在冰涼的板凳上,手指掐算著日子——距他離開丐幫,已經過了三個月。無一晚例外的,他又夢到裴若非。
裴若非心疼地把寢食難安的他抱進懷裡:「怎麼這麼瘦了。」
林玉霽蒼白著臉看著他,直白道:「想你想的,你不在我身邊,我很難過。」
他摸上愛人的臉,是陌生的、不想習慣的死人冰涼:「你死了,沒人關心我了。」
裴若非回答:「其實有很多人想愛你,只是你看不上他們,我也看不上。天上地下,只有一個你,也只有一個我,我們一生一世,我與你不分彼此。」
「他們不是你,你知道的,我只想你,」林玉霽靠在他懷裡,「我要好好睡一覺。」
裴若非笑著吻了他一下:「好,我守著你。」
林玉霽鼻子酸得疼痛,縮在裴若非懷裡一言不發,沉沉睡去,他知道是夢,但希望沉浸於此永不醒來,可天終究是要亮的。
他起身,眯縫著眼看著外面,一室明亮,也有些溫暖,太陽升的很高。他很久沒睡得那麼好那麼久了。
一覺消除了許久的疲憊,林玉霽梳洗穿衣,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自己,又是以前那個玉樹臨風的道長了,只是眼底再也沒了以前的光澤。以前的他眼睛明亮,熱愛生活,現在卻滿滿的都是悲觀與厭倦。
長安城,酒樓。
林玉霽換了身尋常衣服,長劍用布包著放在桌邊,整棟樓喧鬧著,人來人往,說書先生坐在廳的另一邊講著明教與丐幫的傳奇故事,舌燦蓮花,口若懸河,惹得周圍人羨慕不已。也許在他們眼裡,真英雄真豪傑就應該像趙子一樣,雄踞一方,從敵人中七進七出而毫髮無損,或者手起刀落,大丈夫殺敵無數,不怒則已,一怒則天下懼。
可古往今來,縱然亂世紛爭,豪傑並起,可真正站在頂尖上的又有幾個?還不是給人做了嫁衣裳,白白丟了性命。像他們這些血雨腥風裡攪動風雲慣了的人,往往失去了才明白守護住身邊人,比名利更重要。
有的人醒悟了,所以還能拼命一搏,搏得一個安全退隱的機會,有的人卻只能守著一捧白骨,黯然度過餘生,更多的人是在黨同伐異里徹底迷失方向,殞命於這場永無休止的爭鬥中。也許臨死前那一刻才終於想起了家鄉的鳥語花香?可是都來不及了,太晚了。
林玉霽無心聽書,畢竟他知道的要比說書先生真實的多,江湖裡的明爭暗鬥沒有說書先生說得那麼有滋有味,錢財,珍寶,美人,權力,地位,這些都是給真正的天之驕子的,幾座大山下,壓埋的都是累累白骨。法王、長老、掌門,個個腳下屍山血海,背上背著無數人命官司,踩著仇敵的和同袍的脊梁骨,亦仇亦恨,咬牙前進,擔子重逾千斤。
那邊說書人還在唾沫橫飛,林玉霽卻已經不耐煩地起身,吩咐小二給他找個靠窗的位置,把盤子也都端過去,其實根本沒什麼東西,就一壺茶,兩個饅頭,兩個小菜,他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從來不食葷腥。
但小二依然歡天喜地地為他服務,連桌子都拿袖子擦乾淨了,因為林玉霽出手給了他一個銀錠,告訴他上最好的茶,一會兒再上最好的食物。他重金請蜘蛛莊的密使追查仇人下落,密使允諾他最慢三個月,給他所有仇人的名單,今天正是收信的時候,林玉霽天不亮就敲門進來了,先是一大錠銀子堵住了掌柜的嘴,又是一小錠銀子哄得小二眉開眼笑。
林玉霽就在酒樓樓上坐著,從天不亮坐到午後,喝掉兩壺茶,一動都不動。
太陽西垂,酒樓里依舊熱鬧,有的人吃飯喝酒,有的人翻桌賭博,林玉霽依然坐在原地,喝茶,小二樂顛顛地給他蓄水。林玉霽容貌出眾又修道多年,最是嚴格要求自己,正襟危坐,即使是布衣草鞋,氣度坐姿也無法騙人,所以蜘蛛莊密使一進來就注意到他。
「林道長。」一個黑衣服女人坐在原地。
林玉霽抬頭,眼底滿是滄桑:「多年不見。」
「是啊,」女人呢喃,「多年不見,你怎麼變成了這樣子?」
「我已經那麼老了嗎?」林玉霽自嘲,「我才三十一歲。」
「沒有,是你的眼睛老了,記得那年我們初見時,你眼睛裡的光芒何等銳利,宛如一把尖刀,一柄長劍,出鞘能抵百萬兵,可現在你似乎已經心灰意冷,聽天由命了。」
林玉霽一手捂著茶杯:「天道無常,可我命由我,如果我現在就消沉低迷,若非如何走得安心。」
密使嘆息一聲,心裡也有點難過,但多年來沉浮江湖的經歷讓她不能過多透露自己內心的想法,她只好從袋子裡掏出一個錦囊放在桌上,低聲道:「所有人的名單都在上面,你可以一個一個來,最後的人不著急,因為他最近出了事,一年以內,不會離開他藏身之處。」
蜘蛛莊的消息向來空穴來風,從無差錯,林玉霽稍稍放心了些,打開錦囊看了一眼,確認自己找的所有人都在上面,便把錦囊妥善收存起來。
密使道:「錦囊里的字一會兒就會消失,你只要拿火烤一下,就會重新顯現出來。此地我不宜久留,你萬事小心,江湖路遠,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