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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霄見混不過去了,只得正面回應:「諸卿都在說禮法,可顧慮過朕的性命?」
天子的生命何等重要!他這話一出,連岳溪這樣的老狐狸都是微微一愣。
水霄的視線掃過了聲援封夏的那些朝臣,聲音十分冷淡:「朕年幼時,病了十幾年。病得最重時,連喘氣都覺得辛苦,每晚入睡時,都不知次日能否醒來,諸位大人可想過那是何等滋味?幸而上天護佑,皇后遇仙得授無上醫術,用這醫術治好了朕的病,朕才算活了過來。從那以後,朕便十分顧惜自己的性命。豈肯為了區區女色,甘冒喪命之風險?諸卿都在大談禮法,可知禮法也有『從權』一說?如今,朕並非沒有子嗣;今後,朕也會有更多子嗣,皇長子自然會有手足扶持。既如此,朕還有什麼理由冒死選妃?諸卿如此咄咄相逼,是何居心?!」
他直接把一頂大大的帽子,扣給了這些聲援封夏的朝臣,誓要讓這個話題,今後無人膽敢輕易提起!
可封夏還不服,梗著脖子說:「皇上,一個野道士的話,怎麼能當真?今日皇上為一個野道士的話不肯選妃,異日若再來一個道士,說皇上得把江山禪讓予他才能得保平安,皇上也要言聽計從不成?」
水霄冷笑一聲:「本朝祖宗有德,江山社稷頗得神仙庇佑。隆正十年那場轟動天下、載入史書的祥瑞,諸卿之中有一些是親眼見過的。後來,朕的皇后遇仙得授醫術,又用這醫術治好了朕的頑疾,朕才能有今日。朕當年在江南賑災時,所見的那個道士來去無蹤,頗具神異,必也是神仙中人。只不過這位神仙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故而才化作一個獨眼道士的模樣,點撥於朕!對於他的話,朕自然要多信幾分;若是別的道士來胡言亂語,招搖撞騙,朕自然不會輕饒!封御史說出這樣的話,莫非真將朕當作了昏君?」
他心中對封夏更是惱怒。
封夏上這個諫章,應該不是受了孝恭王的指使。自己的眼線已經把孝恭王的人儘可能盯緊了,之前沒有誰回報過孝恭王的人與這個封夏有接觸……
當然,有了今日這一出,今後如何就不知道了!
他心想:既然封夏如此沒眼色,不如就留著他做個魚餌吧!以後他的前途命運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岳溪等人無話可說,只得磕頭請罪,並且表明自己只是想為君分憂,絕無不良居心。封夏也無話可說了。
退朝後,水霄心中十分惱怒。
朝會之事是有史官記錄的!他今天迫於情勢,當眾說了那樣的話。千百年後,或許就會有很多人嘲笑他膽小如鼠、貪生怕死,為了活著連妾都不敢納!雖然他的確很怕死,但這樣的事,自己知道就行了,被天下之人、後世之人都知道就實在太丟臉了!
一時也無心處理別的政事,退朝後他就直接去了懿和宮散心。
元春見他怒氣沖沖的,便問:「怎麼啦?」
水霄十分鬱悶地將元春扒拉到懷裡,緊緊抱住,然後與元春胸腹相貼、腿碰著腿地走到軟榻邊,將元春撲倒在軟榻上。他半壓在元春身上,將頭埋在她的肩窩裡,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元春見他這樣子,也不多追問,而是環抱住他,十分溫柔地撫拍著他的肩背,輕聲安慰他:「不氣了!不氣了啊……生氣傷身!保持心情愉快,才能長命百歲……」
水霄鬱悶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把今天小朝會上發生的事對元春說了:「……千百年後,不知會有多少人嘲笑朕是個貪生怕死的無膽鼠輩,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元春默默地聽完,心中的滋味難以言喻。坐上皇后寶座的那一天,她就考慮過這種可能性。現在,這種事還真的發生了!
對於這一點,她並不意外。
流傳久遠、根深蒂固的男權思想,若是那麼容易讓步服軟,她又何需這樣時時小心、處處謹慎呢?
跟水霄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她從不敢向他坦白「天譴」之說的真相,不就是想借一借他的力量,擋一擋男權思想對她的反擊嗎?儘管她現在在女權問題上所做的還十分有限,但那些敏銳的男權主義者,或許已經本能地察覺到危險了。
她心中略有些遺憾:在這個問題上,她和水霄之間,恐怕永遠也不能真正坦誠。因為比起坦誠來,她更需要安全!
而對於水霄今日在朝上的應對,元春是十分滿意的。
水霄現在有多鬱悶,就表明他對當朝承認怕死這件事有多排斥。但他還是當眾承認了。
他如此維護她,維護他們的婚姻,她已不能對他要求更多了。
但為了不讓這件事成為他心裡的一個疙瘩,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把他的觀念扭轉過來,免得他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最後讓此事成為他們之間的一個心結。
「誰告訴你,顧惜生命是一件丟臉的事?」元春十分詫異地問水霄,「顧惜生命是很正確的事,不能把它與貪生怕死劃等號的好嗎?千百年後的人,只會覺得你顧惜生命很正確,根本不會嘲笑你!」
正在鬱悶的水霄一愣,不由得把頭從她肩窩裡抬起來,奇怪地看著她:「這話怎麼說?」
他的神情中,帶著隱隱的希冀。
小時候經歷過那樣的事,他對於死亡,有極其濃烈的恐懼。
對於這一點,他從不敢承認。因為病中無聊時,周圍的宮女、太監、嬤嬤和他的生母都曾給他講過不少話本故事。那些話本故事裡,英雄好漢都是從來不貪生怕死的!漸漸地他也就認為:怕死是一件很不好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