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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是她新承寵時、初封為貴妃時,皇上對她的輕憐蜜`愛;可轉眼之間,皇上就變了臉色,用一雙冰冷的眸子高高在上地看著她,抬手就給了她一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一個森冷的聲音說:「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忽而是她被關進冷宮,衣不蔽體;吳貴妃一身華貴明艷地在她面前狂笑,一腳將她踹翻在地,對著她的小腹一陣狂踢:「就憑你這賤`人,也敢來與我爭寵?!」
忽而又有一個看不清容貌、看不出性別的幼小孩子扯著她的裙角,虛弱地哀哀哭泣:「母妃……孩兒疼……孩兒怕!母妃……孩兒不要……離開你……」
元春心中大痛,陡然從夢中驚醒。她才發覺自己小腹有陣陣劇烈的絞痛,有股股熱流從下`身流出,浸濕了褻褲,就如同來了月事一般。可是……她正懷著孩子呢!
孩子!
孩子是不是離開她了?!
她顧不得滿身的冷汗、小腹的劇痛,用顫抖的手,在下`身那一片濡濕中匆匆摸了一把,拿出手來一看:白皙的手指上,沾染著一片雜亂的血色,散發出淡淡的血腥!
「來人!抱琴!」元春惶急地叫人,推了推伏在床邊睡著了的抱琴。
抱琴立刻驚醒:「娘娘,怎麼了?」
「快傳太醫!我肚子痛,在流血!」
抱琴幾乎跳起來:「是!」她轉身就往外跑。
元春看著抱琴離去的方向,忍受著小腹的絞痛,覺得身下的濡濕越來越重。她的一顆心,一點點、一點點地沉下去,仿佛沉入了地獄之中!
這樣的痛法,流了這麼多血,別說抱琴未必叫得來太醫,就算叫得來太醫,只怕也未必救得了這個孩子了!
為什麼?
她只想在自己死之前,讓這個孩子留在自己的肚子裡!這樣也不行嗎?
她突然想起了剛才的夢境!那個支離破碎的夢境裡,有一個看不清模樣、辨不清男女的孩子在叫她母妃,在哀哀地哭泣,在說自己很痛、很怕……那是自己的孩子在向自己道別嗎?
仿佛過了很久,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然後就見抱琴跑進來:「娘娘,我已請了門口的守衛去請旨傳太醫!想來太醫不久就會來了!」她紅著眼圈,用言不由衷的話,安慰著元春。
元春淚眼模糊地看著她,突然輕輕一笑,無限悽然:「來不及了!那個孩子……已經離開我了!」
她的心中,仿佛被掏空了一大塊,汩汩地流著血,痛徹心肺。
她再次暈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已近黃昏。抱琴已帶人清洗過她的身體,收拾過她的床鋪了。
小腹的絞痛已經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鈍鈍的冷痛。
抱琴說:太醫已經來過了,她肚子裡的孩子,真的小產了!
元春流著淚,沉默了很久。等淚水似乎流幹了,她才淡淡地吩咐抱琴:「抱琴,扶我起身,到院子裡去!」她想到院子裡去,看看頭上的蒼穹。儘管這宮裡的蒼穹,也被宮牆隔成了一個個四方形。
「娘娘,外面冷,你如今身子虛,還是別去了吧?免得凍著了,添了病根兒!」抱琴柔聲勸道。
元春搖搖頭:「我要去!」事到如今,身子還有什麼要緊呢?
抱琴無法,只得叫幾個太監了抬來了一張春凳,在春凳上墊上了厚厚的褥子,扶著元春上了春凳,又拿一床厚被蓋在她身上,以免她受了寒。
元春沒再拒絕抱琴的好意。她確實覺得冷,似乎不過一日夜的功夫,她就已經能感覺到黃泉的幽冷了。
她讓太監們把春凳放在了院子正中,這樣她就可以看到最大的一片天空。
今天的天氣並不好,天空陰沉沉的,實在沒什麼好看的。可元春還是躺在春凳上,直直地望著天空。
在地面上,有宮牆阻隔,她見不到自己想見的人。但她與父母、與娘家的兄弟姐妹,必定正處在同一片蒼穹之下。他們中的誰,此時此刻,或許也正在仰望蒼穹,心裡想著她吧?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以這種方式,與親人共處了!
她還清楚的記得,在入宮之前的那個黃昏,她也曾這樣仰望著天空。那一天,天氣很好,天邊的晚霞絢爛壯麗,仿佛是日落前最後的輝煌。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有一大群人湧進了院子。
元春凝目望去,為首的人是戴權。
「賢德妃娘娘,皇上命奴才過來,送娘娘上路!」戴權皮笑肉不笑地說。他身邊一個小太監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疊放著一匹白綾。
原來……他竟要賜死自己!他究竟有多厭惡自己?!
儘管早有了悟,她還是覺得心痛難忍!
「娘娘?」戴權見她不搭話,又叫了一聲。
「有勞戴公公把白綾懸在樑上吧!我剛剛小產,沒有那個力氣!」她沒有徒勞地掙扎反抗。在皇權面前,她一個小小的宮妃,就好像是老虎爪下的兔子,豈會有一點點掙扎反抗的餘地?!
「娘娘!」抱琴跪倒在地,卻不敢放聲大哭,只得死命捂著自己的嘴,淚如泉湧。她想跟著主子一起去,因為留下來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可她還惦記著元春對她的囑託,要替主子傳話給太太,只有死忍著。
戴權一揮手,那個捧著托盤的小太監便跑進了元春的寢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