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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延嘉皇帝從肩輿上下來,大步走進了鳳藻宮中。路過元春的時候,他既沒有說一個字,也沒有作絲毫停留,仿佛元春不存在一般。
元春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自己身邊掠過。似乎他衣角的繡紋中,也挾帶著一股冰涼的、壓抑的怒火!
她心中狂跳,跪在原地,不知所措,腦子裡嗡嗡作響。
發生了什麼事了?怎麼辦?
「賢德妃娘娘,皇上叫你進去!」之前跟著延嘉皇帝進了鳳藻宮的大明宮總管戴權,又折了回來,聲音淡淡地傳了這句話。
「是!多謝戴公公!」元春扶著抱琴的手,有些艱難地站起身來。她的手,和抱琴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她努力想微笑。可心中的惶恐,卻讓她笑得極不自然,似乎臉上的皮和肉,都已經不知道要怎樣組合才是笑了。她只好放棄了想微笑的努力,心中無比悽然。在這宮裡呆久了,連怎麼笑似乎都忘了!
她的寢殿之中,紅燭高照,光線比外面好太多了。
元春偷眼看了看延嘉皇帝,見他面沉如水地注視著她,眼神冷得像冰。她從未見過皇帝的這副神色,被他神情中的冷意凍得渾身都顫抖起來。
「『賢德妃』留下,其他人滾出去!」
這一回,他並沒有再用沉默折磨她,而是痛快地發了話。但他那語氣,他吐出「賢德妃」這三個字時那咬牙切齒的冷意,卻讓元春如墜冰窖。
她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在了皇帝面前:「皇……上?」由於驚嚇,由於恐懼,她的聲音都帶著顫音。
戴權帶著眾人退出,抱琴儘管擔心元春,卻哪有說個「不」字的資格?!
寢殿之中,只剩下了皇帝和元春。
皇帝微微傾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元春,嘴角突然勾起一點淺笑,笑得諷刺,笑得陰森:「朕的『賢德妃』,你知不知道,你家裡的人都做過些什麼缺德事?」
元春失神地看著皇帝。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傻掉了,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無比可怕的人,就是那個曾經對她輕憐蜜`愛的人!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有些木木地想:我家裡人,都做過些什麼?!
「你父親賈政和你舅舅王子騰保薦的那個賈化,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其罪罄竹難書!你們賈家和你們家那些親戚,利用這個賈化辦了多少缺德事?朕聽說賈化為了給你大伯弄幾把扇子,污人拖欠官銀,把好好的一家良民,害得家破人亡。你表弟薛蟠打死了人,這個賈化竟能弄出個乩仙判案的荒唐事,縱放兇犯,藐視王法!」
「你的堂兄賈璉,國孝家孝之中,背旨瞞親,停妻再娶。苦主的狀紙遞到都察院,你們家卻有本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似這等結黨營私、視法度如無物的事,你們家還做過多少?!」
「還有你們賈家的族長、你那個族兄賈珍,竟在國孝父喪期間,日夜召人聚飲聚賭,聚眾狎玩孌童。真真是好孝順的兒子!他怎不到他親爹的墳頭上去找樂子?他那個兒媳婦秦氏,你知道是怎麼死的嗎?秦氏跟賈珍亂`倫通`奸,被人撞破,便被你那個族兄逼死了!這等醜事被人撞破,你那個好族兄,竟然還能沒事人兒一樣,恬不知恥地在家裡大做道場,還用了一副鐵網山檣木做的、親王規制的棺材殮葬那個淫`婦!」
他陰陰地笑了一下:「你們家就沒人提醒他一下:逾制了嗎?!」
他心裡被壓抑著的怒火,突然間猛烈地暴發出來,隨手一掃,便將茶几上的茶壺、茶盅之類,盡數砸在了地上,發出一片碎裂的嘩啦聲。
「當年,朕的親姐姐薨了,用的就是這種壽木!朕一想到一個淫`婦居然膽敢跟朕的親姐姐用同樣的壽木,朕就想扒了那個淫`婦的墳、扒了賈珍的皮!而你,『賢德妃』……」
延嘉皇帝額際青筋暴露,裹挾著怒火的聲音,似乎是從齒縫裡鑽出來的,帶著絲絲的寒意:「朕一想到你家裡那些污糟事,就覺得『賢德妃』這三個字無比的諷刺、無比的噁心!朕原以為,你不爭不妒,貞靜平和,是這宮裡難得的乾淨人,所以對你恩寵有加,對你父親委以重任,可你們是怎麼回報朕的?拿朕當傻子玩嗎?!」
元春聽著他一條條地數落著賈家的罪狀,眼睛越睜越大,身上寒一陣熱一陣,漸漸覺得周圍的一切都不真實起來。她的視野里,似乎只剩下了延嘉皇帝那兩片一張一合的薄唇。她的耳朵里,延嘉皇帝的聲音似乎是從夢境中傳來,無比的飄渺,帶著一聲聲的迴響……
延嘉皇帝歪著頭看了看她,神情漠然而決絕:「朕也懶得再去查你是否背著朕做過什麼好事,省得更噁心。但從今以後,朕……不想再看到你!」
他說完之後,站起身來,大步向殿外走去,再也沒有回頭看元春一眼!
元春終於支撐不住,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等她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變。
「娘娘,你感覺如何?口渴不渴?」守在床邊的抱琴問她。抱琴的眼睛有些紅腫,臉上還有些淚痕,笑容十分勉強和僵硬。
元春搖了搖頭:「抱琴,我剛才做噩夢了!」她喃喃地對抱琴說,「我夢到皇上駕臨鳳藻宮,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數落了賈家的許多罪狀,然後說……再也不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