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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之後會聯繫他的。」
醫生顯得有些為難:「丁小姐,我能知道您想要去哪裡嗎?」
丁紹芸沒有回答。
她側臉看向一閃而過的繁華街景,好像墜入了一個永不終結的、綺麗的夢。
*
丁紹芸陷入沉思時,在她身後不遠處,有人在一同前行。
「二爺,看到丁小姐的車了。」追車的司機道,停在了拐角處。
宋廣聞抬起頭,面無表情的把手中信折了幾折,塞進了襖子內里。
「現在拿人嗎?」手下躍躍欲試。
「不急。」男人淡聲說。
透過玻璃窗,能影影綽綽看到丁紹芸在醫生的陪伴下進了成衣鋪的後門。很快她換了身衣服出來,手上還提著個半大的皮箱。
汽車重又開動,行了段距離,這回停在了火車站前。
丁紹芸是一個人下來的,她獨自走著,匯進了站前攢動的人流中。
「不用跟著了。」宋廣聞囑咐完手下,也拉了車門。
他不緊不慢的走,多花了兩個大洋,就被列車員恭送上了站台。
而女人此時已經上了車,擇了個靠邊的位置上坐下,抬手把窗戶拉了起來。
她的氣色依舊是蒼白的,但精神頭很好。金黃的日光灑在她纖長的羽睫上,停了停,翩躚欲飛。
男人隔著湍急的人潮,沒有再上前,就這樣靜靜的看著。
汽笛嗚咽長鳴,要發車了。
丁紹芸歡欣的目光掃過送站的人群,不經意間,落在了一處。
她駭的杏眼圓睜。
她看見宋廣聞了。
那個俊美的男人在大概幾米開外的地方,注視著她。他頭髮梳的整整齊齊,衣冠不能更體面,眼角下的痣越發血紅。
他望向丁紹芸,要從懷裡掏出什麼東西來。
完了,是槍!
丁紹芸下意識低呼出來,正轉身欲跑。
然而宋廣聞從心口處拿出的東西,讓她停住了。
——那不是槍,是信。
準確點說,是她留下的那封信。
宋廣聞抬手,把信舉了起來,在她親手寫下的字跡上,烙下了一個珍而重之的吻。
這個吻好像擊穿層層紙張,透過丁紹芸旗袍的繁複羅綺,越過豐厚的乳,直印到她的心房上。
男人移開了信,看向她,腰板拔的挺直。
就在此時,火車啟動了。車輪滾滾而行,噴出的蒸氣迷了離人的眼。
宋廣聞的人影變得越來越小,最終和繁華的天津城一起,消失在薄靄里。
作者有話要說:[1]茨威格 《斷頭皇后》
[2]丁尼生 《國王敘事詩》。For man is man and master of his fate大意為「人就是人,是自己命運的主人 。」
☆、琉璃鎖(完)
三年後。
天剛擦黑,小山坳里的炊煙就升了起來,遠比天津來得早。
時間在這兒是做不得數的——就連拉犁的牛都在田間閒散踱步,似乎掐准了農人就要收工,很是有恃無恐。
在田壟旁,幾間灰白瓦房因為刷得簇新,被東拼西湊成了小學校,顯得頗為扎眼。
丁紹芸就坐在頂頭兒這間瓦房裡。
準確的說,是坐在瓦房當中的那張破羅圈椅上。
今天給學生們放課放的早,教室里空空蕩蕩。所以她有餘量盯著房梁,用修剪齊整的指甲一下下敲擊油木桌面。
一隻肥胖的黑蜘蛛從房梁爬到它費力織成的網上,在那一方天地里極是心滿意足的呆了下來。好像坐擁堡壘的君主,睥睨著眼下無依無靠的女人。
「密斯丁!有你的信。」
屋外傳來由遠及近的呼喊和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丁紹芸的觀賞。
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揚起手裡的紙封,一口氣跑進屋裡。
而她的到來,讓敞開的門裡忽的湧進一股風。
看似牢不可摧的蛛網登時吹得劇烈搖晃起來,蜘蛛慌慌張張的爬了開去,想不明白是哪裡出了岔子。
大抵每個深陷洪流之中的個體,在衝擊來臨之前,都曾經自滿的覺得只要守住一畝三分地,就足以過好長長久久的一生。
丁紹芸如此想著,便接過了信。
她把信封「刺啦」一聲劃開,正要開口和這個名叫文珊的女孩說聲「多謝」,卻因為眼前的東西驀地停住了——信封里裝著一張從報紙上裁下來的簡報,不過手掌大小。
文珊沒注意丁紹芸的俏臉陰沉下來,羨慕的說:「密斯丁你好生厲害,紙上那麼多字都認得。我看著密密麻麻一片,跟小螞蟻爬似的。」
而丁紹芸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反覆把報紙翻看了好幾遍。上面一字字印的清楚,只是內容太過觸目驚心:
「驚!宋氏紡織廠總經理宋廣聞意外遇刺。兇手已經被捕,此次刺殺行動核實是競爭對手所為。而宋廣聞本人因醫治無效,於本月三十日在聖馬丁醫院逝世。」
那個男人……
死了。
*
其實在這三年裡,丁紹芸也曾斷斷續續收到過一些信。
最初的一封是她剛到北平投奔表姑時,父親寄來的。他痛斥丁紹芸任性妄為,同時責成她立刻返回天津衛:
「你所做之舉,實屬家門不幸,滑天下之大稽。
排除萬難送你留洋,原是為讓你開拓眼界,增長見識。誰知你竟養成了一副野性子,連招呼都不打,在婚前逃之夭夭,貿貿然去做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