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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轎中男人低頭,發現剛剛那一揮手間,女人腕子上的口脂蹭了一點,到他的手背上。
他若有所思的用修長的指頭碾過去,展開一抹血似的洋紅。
……
丁紹芸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再見到那個人。
一個禮拜之後,她隨父親去參加洋行的慈善活動,來的全是城裡有頭有臉的新貴。
場面上需要寒暄的功課太多,她很快就和父親分了開來。
高公子主動走了過來,大有說一番親熱話的意思。
與他聊天的功夫,丁紹芸見著一個穿海青褂子的男人走進來,父親還衝對方作了揖。
「他是誰?」她總覺得那人莫名眼熟。
「那是宋二爺,宋廣聞。」高公子手裡拿過糕點盤子,端給她,語氣里不乏醋意,「怎麼,丁小姐對他感興趣?」
「您可真愛幽默。」丁紹芸捂起嘴,嬌聲說,「我怕是笑的要長皺紋了——都怪您!」
「不感興趣就對了。」高公子得了美人誇讚,一時有些眉開眼笑,「要不說丁小姐有見識。那位可碰不得,據說跟宮裡頭的有點子血親。」
「喲,那還真是不得了。」丁紹芸確實沒想到轎中人來頭會這麼大。
「這人脾氣怪得很,前幾天才死了老子娘。今天就跟沒事人似的,出來應酬了。別看他長得跟白面書生似的,實際上心機深得很,我爹都差點著了他的道。」
兩人的交頭接耳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呼喚打斷。
「丁姑娘。」
丁紹芸許久沒被人叫過「姑娘」,微微一怔,發現卻是那位名喚宋二爺的,不知何時走到了近旁。
「您吉祥。」剛剛還在嚼人舌頭的高公子,此時機靈的給對方作起揖來。
丁紹芸見狀,跟著規規矩矩的行禮,抬頭時感受到了來自宋廣聞針扎似的目光。
「可否借一步說話?」宋廣聞低聲開口。
高公子被截了胡,只得識趣的悻悻離開。
丁紹芸和宋廣聞肩並肩往外走,誰也沒吭聲。不多時,就到了僻靜的露台。
丁紹芸拿帕子掩面,溫聲致歉:「前些天,著實對不住了。」
宋二爺手撐著露台的乳白色欄杆,淡聲說:「無妨。」
喜寶大飯店是西式建築,從露台上倒是能俯瞰一片鬱鬱蔥蔥的草坪。此時庭院裡亮起燈來,星星點點。
「這麼看過去,倒像是螢火蟲尾巴似的。」丁紹芸覺得氣氛有些僵硬,隨口道。
男人心不在焉的「唔」了聲,似乎是在表示贊同。
「這玩意雖然好看,但到底是蟲子,不如天上的星星。只是城裡太亮,就是啟明星出來,都看不大真切呢。」
「我住城外,夜裡倒是時常可以看星星。」
「是麼?」丁紹芸察覺出對方是個話少的,於是故意拋出話題,「那回頭二爺可要賞臉,請我去您家做回客。」
「那是自然。」宋廣聞雖然這麼答了,面上卻隱隱有些不自在。
丁紹芸瞥見那張微有些窘迫的臉,心裡突然得意起來:原來這個男人,也對自己有想法。
拿捏住這點,她動作越發大膽了些,身子朝宋二爺那側靠了靠,豐滿的胸脯差點蹭到對方的手臂:「不知怎的,我的頭有些發昏。」
「可是受了涼?」男人的聲音果然帶出了關切。
他講究男女授受不親,從兜里掏了帕子,想要隔著那層布去攙略有些搖晃的丁紹芸。
而丁紹芸卻突然站直,眼睛裡閃出狡黠的亮光,拉長聲撒嬌道:「我好著呢——您可真是個善人老爺。」
宋廣聞聽到「善人老爺」,驀地僵住了,大抵是從來沒人這麼評價過他。
「不舒服的話,就回去罷。」半晌,他嘆了口氣。
「您趕跑了高公子,卻還沒說找我什麼事呢。」丁紹芸笑道,戳穿了宋二爺的小心思。
男人一時有些哽住,想來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像失了智一樣找她,跟被下了降頭似的。
他沉默的抬手收帕子,扳指一閃而過。
「這是老坑種的玉罷?」丁紹芸真心實意的讚嘆,「可真好看。」
「你喜歡?」男人問。
女人由衷點頭,她愛一切漂亮的事物——尤其是首飾。
宋二爺剛要開口說什麼,就聽見丁紹芸的父親在呼喚女兒。
「我先走啦。」丁紹芸俏聲道,沖他眨了眨眼,「您可要請我去您家做客呀,這是咱們說好的。」
宋廣聞看不見其他的,只能看見那張洋紅色的嘴。
一開一合,好像把人的魂都吸進去。
他看著女人的身影遠去,在露台靜靜站到肩上下了霜,才悄聲走了。
第二日,丁紹芸睡了美容覺起來。
還沒梳妝打扮,就被小柳喊醒,說郵差一大早就送來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包裹。
她打開來一看,臉上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
包裹里無他,唯有一個墨綠的玉扳指。
作者有話要說:原計劃是一個短篇,結果越寫越長了……感到絕望.jpg
☆、琉璃鎖(6)
丁紹芸掂起扳指,對著光細細打量了會兒,然後往手上套去。
宋廣聞的指頭遠比她的粗些,因此戴上去有些晃晃蕩盪。
扳指的雕工自不必說,打磨的圓潤透亮,頗為可愛。單瞧戒面,瑩瑩得都恨不得汪出水來。從年頭兒來看,是個老物件,恐怕沒個百兩銀子下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