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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就在她思考的功夫,好像是落雨了。
怎麼會突然落雨?
丁紹芸遲疑了一下,突然聽到耳旁高喊:「不好——有人開槍——」
緊接著,密集的人流突然涌動起來,爭前恐後的奔跑著。一個個斯文且體面的人,好像化身成脫了人皮的獸,相互推搡起來。
爭前恐後、生拉硬拽、哪怕是踩著其他人的脊樑,也要給自己覓得一條生路。
「三小姐,快跑!」
丁紹芸醒過神,察覺大事不妙。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整條筋骨都好像被人抽走。
跑,快跑。
她明白這個道理,但腳卻在慌亂間像是被定在了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放眼望去,全是恐懼的臉,小柳和小林早已不知去向。
突然,一個頎長的黑影閃過,驟然把她撲出老遠!
丁紹芸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就隨著劇痛震倒在了地上。
啪!啪!
又是兩聲槍響。
她側臉的角度剛巧能看見,孟二小姐就躺在她剛剛站立的地方。
粘稠而殷紅的鮮血順著孟二小姐高聳的胸脯湧出來,一股接著一股,很快就打濕了地面。而那個瀕死的女人好像被人扯爛的布娃娃,喉間發出氣血上涌的咯咯聲。
孟二小姐抽搐著,不動了。
她死了。
她的眼睛圓睜,帶著難以置信。估計是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場舞會竟然是自己年輕生命的終結。
仇敵就這麼死了,但一瞬間丁紹芸已經記不起自己是為何恨她。
大抵這種無聊的兒女情長,在生死面前不過是最不堪一提的小事罷了。
下一個就要輪到自己了。
丁紹芸渾身激烈的顫抖起來。
死亡的恐懼真真實實的落在了她頭上,好像有人按著她,向深水拖去。
無法喘息,只能沉溺。
吱——
車輪急速碾壓地面的聲音讓人牙酸,但也在一片混亂中讓丁紹芸生出一些希望。
難道是小林開車來接她了?
果然很快就有人猛地把她拉了起來,推進了汽車裡。冰涼的座椅讓丁紹芸瑟縮,整個人隨著飛馳的速度前後搖晃起來。
槍聲依舊在不斷響起,車子以刁鑽的角度躲避著子彈,越開越快,越開越快。
丁紹芸捂著頭,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似乎這樣就能忽略耳旁炸裂的聲響。隱約間開車的人好像搖下車窗,開槍激烈回擊。
終於,一切在黑暗中平靜,止於混沌。
子彈雨點般的聲響,爆炸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都停止了。
車子猛地轉了好幾個彎,車速漸漸放緩,駛向了顛簸的道路。
「沒事了。」有人在耳旁說,聲音低沉。
丁紹芸緩慢的鬆開手,放任自己抬起頭,把目光轉過去。
這不可能是小林。
小林不會開槍。
然後她看到了正在開車的宋二爺。
他穿著墨黑的錦緞褂子,更襯得一張臉玉似的白。
一天以前,或者說哪怕一個鐘頭以前,丁紹芸都是無法將宋廣聞這個男人和汽車聯繫在一起的。
大抵宋二爺應該是斜坐在粼粼而行的馬車上,抑或是晃晃悠悠的轎子上更合適。
他竟會開車麼?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丁紹芸已經回過神了。
兩旁黑漆漆一片,單是明晃晃的車燈給暗處撕出一個口子。風從沒有關好的窗戶中擠進來,帶著林子深處獨有的潮氣。
即使看不清外面,光憑道路的顛簸程度,丁紹芸也知道,宋二爺不是要送她回家。
「我要回家。」她打寒戰一般,低聲複述著,「我要回家。」
宋二爺從鴉羽似的睫毛下面瞥了她一眼,沒作聲,大抵是將這個提議置之不理了。
這個動作擊垮了丁紹芸。
他要帶她去哪?他要做什麼?
丁紹芸一整天幾乎沒進食,只是飲了兩杯咖啡,此時胃裡因為巨大的恐懼翻騰出無窮無盡的酸水。
她哐哐拍打車門,叫喊起來:「讓我下車!我要回家!」
吱——!
伴隨一聲尖利的剎車聲,車子急停住了。
「下吧。」宋二爺淡聲說。
丁紹芸豁然推開車門,猛地跑了起來。
她顧不得渾身的疼痛,只是往前狂奔,直到高跟鞋踩在崎嶇不平的石子上,一個崴腳,跌倒在地。
此時丁紹芸環顧四周,才發現她正在荒郊野嶺里。
駭人的夜擁有了實際的形狀,伸出爪牙,召喚著祭品的到來。
層疊的密林呼嘯著——間或響起讓人毛骨悚然的瑟瑟聲響,好像潛伏在暗處的豺狼虎豹,專等著拿她開葷。
怕是還不到天亮,她就要被野獸扯碎吃光了!
丁紹芸咬著牙站了起來——試圖給自己鼓勁,繼續向前。但鞋跟斷了一隻,就連走幾步,都是鑽心的疼。
從小到大,她哪裡受過這樣的苦!
丁紹芸把鞋子一拋,一邊乾嘔,一邊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此時再回過頭去看時,遠處那一點亮著的車燈,仿佛倒成了生的希望。
……
宋二爺看著灰頭土臉坐回車上的丁紹芸,倒是什麼也沒說。
車子繼續前行,帶著漫不經心的節奏。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