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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瞬間凝滯,沉下來,砸得人粉身碎骨。
有句話說,父母是橫在我們與死亡之間的帘子。 [1]
當他們離開之後,那道帘子被徹底掀開。人生從此再沒有來處,只剩歸途。
從這一刻起,溫夢不再是個孩子了。這是一種茫然的冷,如同被赤|身泡進雪裡,孤零零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從醫生辦公室走出來的路上,溫夢整個人是麻木的。
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叫她,又好像沒有。
「媽媽之前跟我說過的,說她最近有點胸悶,說了好多次。」溫夢開始不停地重複,「可我當時沒有在意,我以為她只是沒有休息好,睡一覺就沒事了。我為什麼當時沒有勸她去醫院看看?我為什麼不自己帶著她去做體檢?我為什麼——」
「溫夢,別說了。」廖維鳴打斷她的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可這是誰的錯呢?
總該有人為這場悲劇負責,如果不是她的話,還能有誰呢?
而此時廖維鳴又開口,聲音很輕:「想哭就哭吧。」
人在悲傷到極致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溫夢一滴眼淚也沒有,只是呆呆地站著,腦袋裡是空茫茫的一片。
廖維鳴沒有催促她,仿佛也被巨大的悲傷裹住了。
很久後。
溫夢喃喃地開口:「維鳴。」
「嗯?」
「我沒有媽媽了。」
廖維鳴沉默地伸出手,摟住溫夢,把她朝自己的方向拉了過來。而溫夢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氣一樣,頭抵在朋友的肩膀上,就這樣閉上了眼睛。
「維鳴,我沒有媽媽了。」溫夢說得很輕,「我該怎麼辦呢。」
黑暗中,她聽到對方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還有我。」
是啊,她還有廖維鳴。
也只剩下廖維鳴了。
第31章 插pter 30 【小修】命運……
離開總是簡單的, 只要閉上眼睛,就不用再受塵世的紛擾。反倒是那些被迫留下來的人,要獨自面對無窮無盡的痛苦, 和瑣碎卻亟待解決的問題。
醫藥費需要一筆筆進行整理,醫保和商業保險的申報也要花掉不少時間。計算欠款、處理火化和安葬的事宜, 每一樣都像無底洞一樣, 吞噬著溫夢的精力。
那段時間她過得太混亂了,日夜都是顛倒的。差不多有一個多月耗在這件事上, 幾乎沒有餘力去思考她自己的生活。
直到突然有一天,所有該做的好像都在一夜之間做完了。
外面的世界不再需要她, 她終於能夠重新回到小小的職工宿舍、回到那間小小的客廳里。
房子一個多月沒怎麼住過人, 空氣算不上多麼清新。溫夢把窗戶打開, 任由風湧進來,然後安靜地坐在了沙發上面。
四周的事物熟悉又陌生。
茶几上依舊放著紙巾盒,上面套了毛線套, 是媽媽走前親手織的。只是碗裡沒吃的雞蛋面早就腐爛變質, 綠油油的絨毛沿著碗邊一路爬下來, 溢在桌子上, 駭人又髒兮兮。
也是在這個時候, 溫夢發現了那隻打好包的行李箱。箱子立在客廳中央, 把手朝外直直地伸出來, 像是在默默等待主人的歸來。
溫夢的視線頓時聚焦、緊縮、凝固。
——她突然記起了那個沒有兌現的約定。
「我當時一下子就慌了。」溫夢用了這麼幾個字,描述自己彼時的心情。
講到這裡,她終於不再去看腳下的土地,轉而抬眼,望向路燈下的男人:「其實現在想想,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我怎麼會把那麼重要的一件事, 忘得一乾二淨呢?」
現在的溫夢在描述這段過去的時候,語氣是平和的。但時間往回流轉,二十歲的她坐在狹小的客廳里時,心情卻無比錯亂,頭皮緊張得都要皺起來了。
她急忙掏出手機,想要去聯繫李彥諾,解釋一下自己失約的原因。
可對方並沒有給她機會。
□□是拉黑的,簡訊也發不過去。之後接二連三的好友申請,也全部被李彥諾拒絕了。
溫夢不是不能理解李彥諾——整件事裡最可悲的地方就在於,她和對方太像了。看到李彥諾的行為,她如同看到了自己。
幾乎不用去猜測,她就能想像出在約定好的那天裡,李彥諾一定獨自在機場等了很久。一直等到進港的航班全部走空,一盞盞白熾燈亮起,保潔開始催促,才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是我自己說了那麼多遍要去,結果一聲不吭,就這麼消失了一個月。」溫夢輕聲說,「換誰,誰都應該生氣的,拉黑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了。」
所以她不怪李彥諾。
她只是覺得不甘心、覺得不公平。因為明明她已經往前走了九十九步,就差最後這一步,就差了最後這一張機票的距離,一切還是前功盡棄了。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她不懂。
遺憾和愧疚憋在心裡,連同未曾說出口的解釋一起,一日日膨脹成了一道過不去的坎,成了她午夜夢回時的悵然若失。
而現在,她終於全都說出來了。
覺得解脫了嗎?
也許吧。
畢竟那些話存得太久,已經和肉長在一起。哪怕眼下直接挖出來、拋過去,依舊會有種空了一塊的感覺。
啪。
一片葉子被風颳了下來,從樹梢掉在了胡同的土路上。似是而非的塵土在兩個人中間飛起來,讓人鼻子發癢、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