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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安慰她:「放心,我不會生病的。我會活很久,然後變成一個讓你嫌棄的糟老頭。」
溫夢側過臉,認真打量了廖維鳴一番——如果廖維鳴變老,估計也不會太難看,會是一個美麗的老頭。
……美麗的老頭。
這描述未免太怪異,讓她也忍不住有點想笑了。
不行,不能笑。
廖維鳴最會給點陽光就燦爛,至少今天晚上絕對不能讓他翹起尾巴來,不然這廝一定會想辦法賴掉檢討書。
不讓他長點記性,可不成。
***
成年人有一套通用的社交潛台詞。
比如出發之前問「我們還去嗎」,那就一定是不想去。
而「有機會再聚」,那就是沒有機會了。
不知道曲哲和喬婕是不是也深得了這套理論的精髓,至少在溫夢發出那條婉拒的微信之後,「北京小聚」這個群徹底安靜了。就連一直沒有出現的李彥諾,也沒有在這個群里回復過。
大概是他們三個又在背後偷偷拉了新的小群,出於成年人的禮貌,沒有通知廖維鳴和溫夢。
沉默的頭像,沉默的朋友圈,沉默的對話框。三樣加在一起,樹成堅不可摧的堡壘。
——有沒有人在李彥諾到達北京的那天晚上,驟然驚醒,再也睡不著。然後走到38樓的陽台上,點亮手機,去查看一條不可能出現的消息呢?
有沒有人從床上坐起來,想要從抽屜里摸一支煙。手伸出去又收回來,最後重新躺回黑暗中呢?
也許有,也許沒有。
沒人知道。
因為天亮之後,廖維鳴和溫夢誰也不會說,誰也不會承認。那些發生在前一天夜裡的事情,無人知曉。
舊事纏人,工作也不輕鬆。
王寧德的遠房侄子承了這位親戚畫家的光,這兩年分了不少錢,因此頗有幾分名人家屬的架子。檔期排的很滿,採訪都不好約,得一桿子支到月底。
反倒是馬會長那邊更靠譜些,答應廖維鳴的事情立馬落實,把看畫的時間定在了轉過周來的星期六。
那天早晨起來,天是陰的,看起來又要下雨。
廖維鳴對著鏡子打領帶,全身都是高定,看上去很貴一男的。
「怎麼穿的這麼精神?」溫夢擠過來漱口,嘴裡都是牙膏沫子,含含糊糊的問。
「我要回趟美院,約了和高教授見面,談點事。」廖維鳴手上沒停,還在和領帶較勁,額上冒出層很薄的汗意。
溫夢默默嘆了口氣,嘴裡叼住牙刷,抬手三兩下就幫他打好了。
廖維鳴笑起來:「謝謝你。」
溫夢沒空多說什麼,洗漱之後胡亂在臉上化了個妝,就急著往展館去。臨出門之前,廖維鳴大發慈悲的拿起車鑰匙:「走,我順路帶你。」
北京的路況還是老樣子,停著的時候永遠比走著的多。
路過呼家樓地鐵站時,溫夢抬手看了一次表:「你和高教授約的幾點?」
「十點。」
現在已經九點十分了。
「不行,這會兒路上挺堵的。你送完我再去美院,肯定會遲到。不如就把我放在地鐵站邊上吧,我坐兩站就到了。」
「沒事。」廖維鳴還想堅持,「來得及。」
溫夢沒聽他的:「就停在這。」
正好是紅燈,車子不停也得停。溫夢說了句「晚上見」,解下安全帶,匆匆推開車門,往人行道上去。
她走的很快,步履堅定。不大一會兒功夫就拐了個彎,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蒸騰的暑氣里。
四周空氣暗沉,連樹葉都不再抖動了,是那種要下雨之前、山風未至的寧靜。
也許是氣壓很低的緣故,廖維鳴坐在車上隱約有點呼吸不暢。他總覺得眼前這個場景看起來莫名熟悉,讓人心裡不安,想要推門跟上去。
但這時車後的鳴笛聲驟起。
一個光膀子的哥把窗戶搖下來,對著廖維鳴大聲吆喝:「快點走啊,我這正著急接活兒呢!」
奔馳停了一下,到底是再次發動,開走了。
***
周四是閉館日。展館裡除了工作人員,四處空空蕩蕩,走路都帶著回音。
「溫主編,歡迎。」興許是受了馬會長的委託,負責人楊女士的態度格外熱情,「這邊請。」
展館C區還在為預展做準備,除了少部分雕塑之外,其餘展品都沒有進來。腳手架拆的不大完全,讓路途顯得有點艱辛。一行人繞過略顯凌亂的布置,經過一道保險門,最後進了後台的展品存放區。
「這副就是王老先生的《夏歸》。」楊女士指著一個半人高的框子說。
保險罩後面,是一副黑白水墨。
既然畫的名字叫夏歸,那麼內容理應描繪是夏天才對。可王寧德的這副畫裡只有純粹的光與影,沒有一點熱鬧與鮮活。
甚至主人公也不是歸來的遊子,而是一隻落單的燕子。
它沒有選在萌芽的初春回來,比旁人晚了一步。獨自歸來時,老宅已是磚瓦散落一地,於是只能倉皇的繞著門楣飛起飛落,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命運。這座城市走得太快,摩天大樓拔地而地,再沒有它的歸處了。
溫夢接過白手套,戴好之後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些。
「您慢慢看,不用著急。」楊女士解釋道,「今天還有一個客人,估計快到了,正好等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