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2、
一天前,他按照旅行團的日程安排在聖地亞哥閒逛(或者說在導遊的「要求」下和一群陌生人一起「參觀」)時,他突然感覺到了孤獨。
很奇妙的。
他分明在人群中,和理論上的「旅伴們」一起,周圍是還算熱情地對他們投來好奇目光的聖地亞哥居民(一群亞裔也挺顯眼的)。
可他覺得孤獨。
現在也一樣。
他在理論上舒適安靜的房間裡,甲板上旅人的歡笑聲從窗外傳來。
但喧囂是他們的。
他只是他自己。
這種孤獨感,在這半年來時常伴隨著他。
或許說得更精準一點,從他離開非洲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了孤獨。
他想起來上飛機的那天,他是想等一個人的。說好了那天要見面。
但那個人沒有來。
3、
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再次見面,是柳生沒想到的事。
距離每天都要打電話的中學時代也有七年了。
高中畢業以後他選擇出國讀書,自那以後就斷了聯絡。
為了申請臨床醫學的入學資格,他重新入學英國的高中參與A-LEVEL的考試(事實上,如果不是在國中時出了意外被某人拐進了網球部,他在日本國內的高中生活本就只該有一年的),幾乎是與世隔絕地學習才成功入學了劍橋醫學部。
本科的三年課程,兩年的實習,畢業以後他拿到了執業醫師資格。
繁重的學習和實習讓他很少再想起中學時的事。那些自由,奔跑與陽光仿佛只存在於夢裡,而現實則是消毒水和實驗室。
雖然這是自己早就定下的人生目標,但柳生還是覺得不能這樣了。
他到達了一個臨界點。
他在安寧的非洲北部待了一段時間,適應了已經七年沒有接觸過的乾燥又熱烈的陽光後,選擇一路往東。
鮮血,貧窮,和瘋狂。
惡名昭彰的索馬利亞,就這樣展現在他面前。
原來戰地醫生是這樣的。
在經歷了藥品不足器材不足什麼都不足的「醫療援助」過程後,柳生終於將仿佛飄在半空中的自己破碎(雖然在醫院實習時他並不覺得那樣的自己算得上「傲慢」),重新落地在荒土上。
然後那個早上,破舊的皮卡帶著據說是從北非運過來的物資支援停在類似平民村落的駐地前。
銀髮的男人穿著迷彩的夾克和工裝褲,從車上跳下來。
4、
「我只是來拍獅子的。」他曾經很熟悉的人這麼說,「順便幫忙開車運點東西。」
「這裡很危險。」柳生皺著眉說。
「也有很多新的素材。」
銀髮的男人露出一點笑時有著不變的危險和譏諷。若不是柳生對他足夠了解,甚至會因為面前的人在開嘲諷。但他了解他。他知道這個人只是被激起了骨子裡的冒險因子。
而他沒有任何能阻止他的立場。
5、
這就是緣分吧。
從仁王雅治手裡接過針線時,柳生這麼想。
6、
船開了。
從烏斯懷亞去往南極半島的整個旅程,包括往返,要十八天。
中途會在南極半島的一些海峽和海灣停留,也會有在企鵝聚居的島嶼上登陸的計劃,還會經過南喬治亞島和福克蘭群島。
只是看不到極光。
這一點柳生還是在報名了旅行團之後才知道的。
如果想看極光,北極地比南極地容易地多。北歐的幾個著名城市都有可以看到極光的地方。而想要看到南極光,應該去澳大利亞的塔斯馬尼亞。
真是被那傢伙騙了。
騙子。
轉頭柳生又覺得自己的腹誹很沒道理。欺詐師不騙人才是怪事。而在這種自然科學方面能被騙,只能說明自己知識量不足。
被稱為紳士的人有足夠的涵養。
但反省過一遍後,柳生還是很生氣。
其實沒道理的,但……
「騙子。」柳生對著搜尋引擎,小聲自語道。
7、
「天真熱啊。」少年時就有「陽光恐懼症」的人,躲在屬於柳生的破舊的帳篷里,沒骨頭一樣縮在角落,抱著相機調試著。
這日沒有轟炸,也沒有武裝衝突,很安靜。
於是村落里的人大多出去尋找生存資源。
作為醫生的柳生便空閒下來。
他看著抱著相機的仁王,有些好奇:「你拍了什麼?」
「沒拍什麼。」仁王用類似抱怨的語氣道,「我不太擅長拍人。」
「哦?」
「我真的只是想來拍獅子的。」仁王便仰起頭對著柳生笑起來,「你不相信我嗎?」
柳生輕哼一聲,沒有回話。
而仁王也不再擺弄他的相機了。
「我明天就走了。」他說,「應該還能再見吧,在這裡。」
「……膽子別太大了,你。」
「puri.」仁王微眯起眼睛。他借著日光看了一會兒柳生,突然道:「我不太喜歡這裡。」
這是當然的吧。柳生想。
「想去南極看看,看看雪,看看冰山,也看看極光。」一向任性的人沒頭沒尾這麼說著,「我們很久沒有一起看海了吧。南半球都是海。」
這個喜新厭舊的人,倒是難得對一個東西這麼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