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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水野君!”
崎原市江有些氣急敗壞,不是自己家的孩子,打不得又罵不得,只好一屁股跟在後面拾掇著那些殘骸。
拾了一沓信封在手中,卻被這莫名的觸感撥動了一下心。
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心撲通撲通地在跳,左手的掌心不停在冒著冷汗,明明炎熱的天氣,那信封冰涼的觸感就像是嚴冬那樣的刺骨,刺得她執信的手毫無規律地顫抖起來,徐徐緩緩地將那信封的正面給翻了過來,清晰入眼的唯有兩行——
「TO:崎原正一
FORM:崎原市江」
這是她的信,一封,兩封,三封,四封,五封......
全都是她寫給父親的信!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崎原市江是完全不能思考的,像是有人將她的大腦取出來,一種思想與行動完全分離的剝離感。她突然發狂似地衝到書桌上,將滿桌堆放整齊的書本翻得零零散散,她的眼睛裡噙著點眼淚,拉開了一個接一個的抽屜。
沒有,還是什麼都沒有......
大腦空白一片的少女在某一瞬間聽到了熊孩子咿咿呀呀的吵鬧聲,於是她又猛然間往回沖,右腳勾倒了書桌前的凳椅,砸得她小腿一陣鈍痛。她幾乎是很快地爬了過去,一把搶下熊孩子牢牢握在手裡的藍色格紋盒子。
“給我!”
帶著三分兇狠七分怒斥的聲音驚得熊孩子愣怔了片刻,便馬上仰起頭抓著床單哇哇大哭起來。
崎原市江什麼也顧不上,只是用發涼的指尖拆開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件。
她居然還記得呢,記得自己在寫每一句話時,是懷著怎樣期盼的心情,慢慢地一筆一筆勾勒出她心目中的美好畫面。
她想要傳遞給父親的美好畫面。
而此刻,莫名的恐懼和恐慌一點點地在她心口處攻城略地,好似拿了一把刀,在她滋生的聯想處披荊斬棘。
痛,只是覺得痛。
“在幹嘛呢?”熊孩子的哭聲還是引來了樓下人的注意,鈴木哲也打開房門,腳步卻在門口重重地頓住——
不是驚訝於房間內的一片狼狽,而是他看見了跪坐在一堆信封中間,捧著一個藍色格紋的紙盒子,面色蒼白到沒有血氣的少女。她的頭髮有些凌亂,劉海也是亂七八糟的,嘴唇被她咬得泛白,恐慌的少女,眼睛水汽瀰漫。
“這是......什麼?”她舉著信紙,神情空洞,就像一隻提線的布偶娃娃。
鈴木哲也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指甲咯在門上,發出了尖銳刺耳令人毛骨茸然的聲音,“......姐......姐......”他一步一步走過去,拖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夾雜著熊孩子的哭聲,一下一下撞擊在她的心上。
“......姐姐。”沉默了片刻,他想要扶她起來。
崎原市江開始打量起他的眉眼,努力將他和記憶深處那個輪廓重疊在一起。
“你......”少女艱難地出聲。
“我......”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在少年的沉默中,崎原市江恍然之間明白了一些事。她一下從地板上竄起,真的很想把那片恐怖的沉默遠遠地甩在身後。
少女的動作實在是快到讓他不及反應,伸出手的時候,只能感覺到她的裙擺從他手指縫中滑了過去,抓住的只是縹緲的空氣。
鈴木哲也害怕起來,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蓮二哥!”
柳蓮二還和柳繪一圍坐在矮几旁邊喝茶,他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從二樓一直傳了下來,咚咚咚咚的,然後茫然無措的少女便從拐角處一直跑下樓梯,連拖鞋都顧不上換,就這樣拉開大門,跑了出去,無意中踢翻了玄關處的鞋架。
樓梯盡頭的鈴木哲也懷裡抱著一個紙盒子,粗粗地喘著氣。
柳蓮二有些慌亂地站了起來,被翻倒的茶杯潑了一身水,他很快就在玄關處換了一雙利於奔跑的運動鞋,拉開門追了出去。
柳繪一捂著嘴唇,覺得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
柳蓮二很快就追上了一頭亂竄的少女。
也許是沒有了力氣,她正坐在路邊樹叢邊的一塊石頭上,跑丟了一隻拖鞋,右腳赤.裸地踩進棕色的土壤中,幾片落葉散落在她腳邊。
她安靜地坐在那裡,似乎被一種恐慌包圍了全身。再強烈的陽光,都照不進她心底那一片正在逐漸擴大的陰暗。
柳蓮二走過去,俯身將她攬進了懷中。
她靠著他,呼吸急促,根本就平緩不下來。柳蓮二抱著她,覺得有點心疼,除了急急的呼吸聲,一句話也沒有說,眼圈紅紅的卻不流淚,只是悶在那裡,死一樣的沉寂。他明白她此刻的恐懼,他倒寧願她大聲地哭出來,才能將那情緒發泄乾淨。
終於,少女還是在他懷裡緩緩地仰起了頭,“鈴木君他是市津對不對?”她問,“崎原市津......我的弟弟......”
詢問的目光直直地向他投射過來,篤定的眼神讓他無處迴避,他的臂膀僵硬了片刻,終究徐緩地點了頭,“嗯。”
“那......為什麼......我的信。”她的聲線有些發抖起來,上下唇不停地顫動,沒有辦法合上一樣,“我......我的父親呢?”
柳蓮二默不作聲,方才還提著的心卻突然放鬆了一些,總會有這麼一天的,只是這一天到來的比他預想中要快很多,他甚至還來不及做些準備,他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才能減輕眼前女孩心裏面的痛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