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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如果她真的能跟他吵架反而讓他覺得踏實了,而現在,她也許連話都不會跟他講了吧。
那個結就這麼擱在心裡,不上不下,真是痛苦。
柳蓮二隻停留了片刻,就轉身走了。高木晴子覺得自己產生了錯覺,柳學長的背影是那麼孤寂,仿佛淹沒在一片很深很深的海洋里。
*
崎原市江回到了家。
無心欣賞花團錦簇優雅嫻靜的庭院景色,她直接走進了屋。
廳堂的一角,姑姑和一位婦人圍著矮几相對而坐,矮几上面擺了幾樣茶點,泡了一壺茶,煙霧一般的熱氣從那壺嘴裡向上冒,帶出了一陣茉莉花的清香。姑姑的神情凝重肅穆,少了一份品茶時該有的嫻情。
大概是聽到了關門的聲音,面面相覷的兩個人同時往玄關處看過來。
那不相熟的婦人便也轉過了頭,她有一張保養得十分好的面龐,如墨般烏黑的發直直垂落在肩,她的雙眼盛滿了溫柔的笑意,眸光一閃一閃的,明亮得就像是夜空里的繁星。
崎原市江的思緒很突然地就回到了一個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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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還在大阪的日子,那是在她還小的時候,她常常扎著兩隻幼稚又可愛的小辮子,在和風庭院內追逐著搶走了她玩具的搗蛋弟弟。十分炎熱的夏天,弟弟只套了一件花褲衩,光著腳在庭院裡左躥又躥,跑得還挺快。
魚塘邊有一條藤椅,父親就坐在那裡曬太陽,攤了一份報紙在頭頂,不知有沒有在看。日光照在他的寸板頭上,他將報紙舉高過了頭頂,看著嬉鬧的他們兩個,露出了憨厚老實的笑,說小江你就讓著點弟弟嘛。
就不就不!
那時候的她還是個熊孩子,雙手插著腰一臉怒意橫生得活像一個小母夜叉。而弟弟就將那鄰居小哥哥剛剛用藤草編制給她的藤蜻蜓高高地舉起來,扮了個鬼臉說姐姐真小氣,小氣得要命。
她擼了袖子追過去,弟弟轉身就跑。她記得庭院裡有一道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弟弟就這麼光著腳踩了上去,痛得哇哇直叫,然後藤草編的蜻蜓就被他拿不穩掉進了一邊的魚塘里。
而她站在小徑的這頭,插著腰在哈哈大笑。
父親無奈地吁出一口氣,這時母親從屋裡走出來,端著一個小木托盤,上面放著幾盤子的茶點和一壺香氣撲鼻的茉莉花茶。
母親很美,如墨般烏黑的發常常會用一根簪子盤起來,她的雙眼盛滿了溫柔的笑意,眸光一閃一閃的,明亮得就像是夜空里的繁星。
之後,還是一個明媚燦爛的午後呢,母親托著行李箱,一步一步地,從她的視線中遠離了。無盡的溫情似乎被悉數帶走,好像找也找不回來。
崎原市江痴痴地杵在原地,垂下的手不自覺地就握緊了。
而婦人已經向她走過來了,摟過她在懷裡,當她仰頭的時候,聞到了一股香水的味道。
她看著眼前的人,仿佛所有模糊不清的畫面都漸漸地清晰了起來,心頭卻是一陣的揪痛,那痛逐漸地蔓延開來,心底深處被觸動了一片。所以,終是淚意朦朧。
這真的是——
“......媽媽。”
崎原市江沒有去詢問當年在那個午後走出她視線的母親究竟去了哪裡,她也不知道這些年母親經歷著怎樣的生活。
她只知道她有了錢,她變得更溫柔更美麗,她知道了父親的事情,她也曾經回到大阪去找過她和弟弟,她現在想把自己和弟弟帶回她身邊。
也許母親,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過得很好。
*
面前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酒釀圓子。
廚房裡的身影還繫著圍裙,為她搗騰著久違的大阪燒。暖色調的燈光映照下來,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
崎原市江用勺子撈起圓子嘗了一個,還是和以前的味道一樣呢。
她記得母親很喜歡做酒釀圓子,冬天就這麼熱騰騰地吃,而夏天就把它冰鎮起來,等到再拿出來的時候,還會冒出冰涼涼的冷氣,一碗下肚,爽得沒法形容。
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崎原市江將酒釀圓子和大阪燒都吃了一個精光,然後摸了摸肚子,覺得應該是吃撐了。母親給她泡了一杯烏龍,坐在邊上看著她笑。
對於母親她還是有些陌生感的,所以只是雙手挨著茶杯,並不說話。
“大阪那邊的老宅子已經買回來了。”母親撫了撫她的頭,親昵又溫柔,“小江也一起回大阪,以後跟媽媽一起生活好麼?”
兩天內連續接受了太多的晴天霹靂,崎原市江覺得自己的理智都要淪陷在這些突如其來的意外之中,快要臨近奔潰了。
但她畢竟也只是一個孩子罷了,即便過早地獨立,也只是處境使然而已。如今母親就在身邊,眼睛裡像是盛滿了全世界的溫柔的女人,她自然是想撲在她懷裡,好好地大哭一場,然後卸了自己堅強逞強的面具,做回一個可以肆意撒嬌胡鬧的小孩。
有沒有什麼,比親情更加重要?
躊躇的片刻被當作了默認。
“媽媽會儘快帶你和小津回去的,你一定也很想念那邊的朋友吧。”母親莞爾,眉眼彎彎,“小江記得去和這邊重要的朋友道個別,等回到大阪就來不及咯。”
崎原市江沉默地握緊茶杯,覺得那熱度簡直要將她的手掌心灼燒。腦海里有一個輪廓突然無比清晰起來,那個輪廓構造出了一個清雅的少年,那是讓她深深心動的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