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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不是原來的人了,又怎麼畫出原來的東西呢?”
溫燦心裡一痛。
“所以……你是想明白了嗎?”
“明白了麼?……明白了麼?”
周溪泛重複了許多遍這個問題。
她坐在屋檐下,看了一整天的雪。看到天邊暮色沉落,白雪成灰,一口沒喝的奶變溫、變涼,成捂在手裡的一塊刺骨的冰。
天黑透後,溫燦為了趕飛機,先離開了。
溫燦走後,周溪泛又待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濃,積雪厚重,她自己也咕噥夠了那個問題。
她把手裡的牛奶放在地上,從椅子上疲倦地起身。裹緊身上的毯子,轉身向屋裡去。背對著漫天大雪,再不願多看一眼了。
行至門前,蘊著幾分釋然的笑忽然響起。
“其實……其實我一直都明白的。”
周溪泛握住門把手,腳步忽停,開始自言自語。
眼淚垂落到了她的鼻尖,搖搖欲墜。
“夏懷夢。”
她在她的嗓音里,最後一次為了夏懷夢這個人塗抹上最真摯、也最釋懷的哽咽。
“在你當年背著畫板離開夏家的時候,我們這一生,就已經錯過了。對不對?”
這句話說出口的那瞬間,她全身上下陡然輕鬆了起來。
像是甩掉了壓在身上多年的巨石。
她知道,她終於肯清醒了。
她終於放過了夏懷夢,也放過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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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離開,周溪泛誰也沒有告知。
她不再抓著朋友說自己要選擇放棄了,也沒有在跑回家在媽媽和小媽媽面前痛哭,甚至沒有深夜去酒吧好好買一場醉。
她只是收拾好了在暨寧別墅里的所有必需品,把房子交給了賣房的中介。
然後背著行囊,去到溫泉山莊坐落著的長湖山腳下,很認真地看了一遍那裡的天空與雲。
這裡很好。
即使她在這裡揮灑過無數愚蠢與痴迷,但她仍然不想否定自己的所有曾經。
就像她現在決定要放下夏懷夢了,也不會把夏懷夢定義為一個單純的狼心狗肺的負心人。
長湖山的天很清澈,雲也很美。夏懷夢在她回憶里,也永遠都會是那個仿佛拿著馬良神筆的年少的鄰居大姐姐。
只是,外面一定還有更藍的天。
更好的畫,和更值得的人。
兩天前,她決定要賣房子時,給溫燦打過一個電話。
她說,怕溫燦下次回國又跑到暨寧這邊來,所以提前說一聲,以後都不必再來了。庭院門口的指紋鎖里,所有人的指紋都已經刪掉了。
溫燦聽後,沉默了好陣子。
“就……不能留著那裡嗎?就算是為了我……你知道,我回國後一直沒地方去,跟你待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習慣把你那裡當成一個‘家’,就這麼……”
“總跑到我那兒待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周溪泛笑著嘆氣。
“阿燦,以後一定會找到一個能真正給你個家的人。那種——門口會放著只屬於你的拖鞋,不管什麼鎖都會給你鑰匙、錄你指紋,戶口本上的某一頁印著你的名字的家。沒準兒,家裡還會有另一個主人,會像陶姐姐等眠眠那樣,溫好飯熱好菜等你每一次演出回來呢。”
溫燦在電話那頭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
“那個人,不能是你嗎?”
周溪泛握著手機的手倏忽攥緊。
“……她不需要你,所以你要走。可是如果我需要你呢?”
溫燦終於鼓起勇氣,把深藏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如果我需要你,你可以為了我,留下來嗎?”
周溪泛的手攥到發白。
良久,她的手指又一根一根鬆緩。唇角彎起一個笑。
“不會。”
她輕輕地回答。柔和而堅定。
“我不會為一個不需要我的人留下來。更不會僅僅因為另一個人需要我,就改變我的決定。”
溫燦:“……”
周溪泛:“阿燦,我不想再因為任何一個人,而延緩我向前走的腳步了。我或許不是什麼完美無瑕、有無限魅力的人,不是擁有盪氣迴腸的愛情的人,可能丟在一堆人物傳記的書里,都做不了一個惹人注意的配角。可是,即便如此……”
她極輕地一笑。
“即便如此,我也有隻為自己而活的權力。”
如今站在長湖山下,周溪泛握著肩頭墜著沉甸甸包裹的背包帶,仰起頭,看著頭頂一片片雲掠過自己的軀殼,目光清澈坦然。
選擇執迷到底是一條路。
選擇另結新歡也是一條路。
可世上難道就只有這兩條路嗎?
在愛上世間萬物之前,先學會好好愛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條鮮少人踏足卻也灑滿陽光的路呢?
周溪泛深深地吸了一口山林間清新涼爽的空氣。
她高高地揚起手,向天空、雲、高山,還有風、太陽、飛鳥,向暨寧,向過去,向充滿無限可能的遙遠未來:
“再見!”
手臂順著風的方向,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