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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眼下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會欣喜若狂地把翁銘鴻當做這貧賤生活的一個轉折點。或者一個跳台,想辦法跳出這種困境。
但夏星眠不。
欠人是要還的,而還的過程通常是媚俗。是點頭哈腰。是假客套和賠笑臉。
就算對方是真心幫忙,自己也會在受助的過程中潛意識地把姿態放低了。
她倒寧願頂著發痛的手去教鋼琴課,也好過鞠著躬給人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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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敲門時沒人開門,夏星眠就知道陶野已經去了酒吧。
她晚上也要去一個大排檔端盤子,大概下班回來的時候就能看見陶野了吧。
這麼想著,竟對端盤子這種無聊工作也產生了一絲期待。
冬天的大排檔是涮串串。路邊支起小棚子,棚子下面紅油鍋咕嘟嘟地冒泡泡,棚子外下著雪,人行道過都打著傘。
夏星眠在店外面的水泥池子旁洗碗,為了不濺上水挽起了袖子,生了鏽的水龍頭嘩啦啦向下噴著刺骨的涼水,激得她手腕和手紅成一片。
路過的老闆娘端著一盤串串路過,瞥了她一眼,“手這麼細嫩,以前沒幹過活兒吧?在這裡待兩個月,等磨出繭子來就好了。”
夏星眠直起腰,禮貌地回:“好……”
老闆娘從兜里摸出一個瓶蓋兒大小的小圓盒扔給夏星眠,“凍瘡膏,還剩個底兒,給你拿回去擦擦。”
幾毛錢一盒的凍瘡膏,盒子都是滿滿的廉價塑料感。夏星眠卻很小心地收好了,和老闆娘道了謝。
在店裡打零工的還有幾個男生,都是在念書出來兼職的。自打夏星眠來到這裡,他們一個賽一個打雞血,孔雀開屏一樣在夏星眠周圍晃來晃去,工作都比平時有力氣。
一個高個子戴耳釘的男生悄悄湊到洗碗池這邊,問:“嘿,我幫你洗?”
夏星眠毫不意外地拒絕了:“不用……”
男生還不走:“你念哪個大學啊?我只聽過老闆叫你小夏,你全名叫什麼?”
夏星眠:“這重要麼?”
男生:“重要啊,對我來說很重要。”
夏星眠冷淡地回:“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男生靠在水池邊,雙臂抱著,歪著頭盯夏星眠看,看了好陣子。
夏星眠皺起眉,問:“你很閒嗎?活幹完了叫老闆再給你安排。”
男生笑:“我只是突然想起書里看到的一句話。”
他仰了仰脖子,長長地嘆口氣,把那句話慢慢說出來:“「誰見過人蓄養鳳凰?誰又能束縛月光呢?」”
男生頗覺可惜地打量著夏星眠,說:“你呀,就是那種只能活在夢裡一輩子都追不到手的女生,那種……嘖……大部分人年輕時候得不到的白月光。”
夏星眠不帶感情地笑了一下,繼續洗盤子。
男生忽然又壞笑起來:“反正得不到,我不如現在多看兩眼,以後做夢夢到你的臉還清晰點。”
夏星眠頭也不抬,隨意地問:“你來這邊打工是想買什麼?”
男生見夏星眠主動問他,驚喜之色外露,馬上如實回答:“為了湊錢買雙限量款的球鞋啊!家裡給的生活費都拿去給電腦配置顯卡了,你是女孩子你不知道,最近又上了幾個3A大作,沒辦法我只能……”
“我來打工,是為了讓自己不被明天追債的亂刀砍死。”
夏星眠握住水池邊,一字一句,很認真地說。
“你確定你還要在這裡影響我工作?”
男生一愣,眼珠子來迴轉了轉,想說什麼又不敢說。最後,還是灰溜溜走了。
夏星眠專心干起手裡的活,洗乾淨的盤子一個又一個摞起來,不知不覺就摞起一個小山。
在洗最後一個山頂時,她聽到有人走到了她身後。她以為是其他員工或者老闆,沒怎麼在意,放洗碗布時卻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小滿……”
夏星眠馬上回過身,一整晚冷如冰霜的臉終於鬆動了,眉頭微微抽抖兩下,滿眼強壓著的激動,“姐姐?”
陶野穿著米色的厚羽絨衣,毛線圍巾堆住了下巴,栗色的長髮裹著肩頭,仿佛枯枝裹雪。
她身邊是一身玫紅色大衣的趙雯,叼著根棒棒糖,漫不經心地四處張望。
“你要在這兒吃宵夜啊?”趙雯問。
陶野指了指夏星眠,“我和她說兩句話。”
趙雯這才注意到水池邊洗碗的那個是夏星眠,揚起聲調調笑:“哦喲,大學生怎麼跑來洗碗了?”
話落,夏星眠濕漉漉的手瞬時摳緊了池沿。
陶野很自然地接話:“學生麼,勤工儉學買點自己想要的東西很正常。趙姐,你想在這兒吃東西嗎?”
趙雯搖頭:“我不想……”
陶野:“那你要不先回家?我還要待一會兒,別耽誤了你晚上休息。”
趙雯看了眼陶野,又看了眼旁邊的夏星眠,明白了什麼似的,哼著笑:“你就護著她吧,要說你倆沒一腿,鬼才信!”
說罷,她狠狠咬住棒棒糖的棍兒,轉身走了。
夏星眠見趙雯走遠了,才輕輕看向陶野,問:“你……不會和她一樣瞧不起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