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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找到衛生間,她馬上進去,趴在鏡子前。
鏡子裡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也正在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這許多年,她早已習慣了從鏡子裡看到另一張臉,沒精打采,世故疲態,滿眼無望,眉心都皺出了一條無法恢復的淺印。
沒想到,有一天,她竟還能在鏡子裡看回這張傲氣冷清的、真正屬於「夏星眠」的臉。
她轉身去找護士,急切地問:“我是因為什麼進的醫院?”
護士只以為她創傷綜合徵,耐心地回答:“你所在的旅行團遭遇暴雪,困在深山失聯了好多天,好在救援隊搜救及時,找到了你們。你被發現的時候深度昏迷,身上多處凍傷,情況很危險,然後就送到了我們卡克斯勞坦恩醫院來……”
夏星眠笑了一聲:“暴雪?”
護士從她臉上那笑里品出了點嘲諷和痛苦的意味,有些擔心,勸她:“你先躺回去吧,醫生馬上就過來了。”
夏星眠剛醒,身體本就極其虛弱。在鏡子裡確認完自己的軀殼後,便順著護士的攙扶回到床上。
她躺好後,腦中的疲倦潑天蓋地席捲而來,模糊地問了句:“你說馬上要來接我的家屬,是我的姐姐夏懷夢嗎?”
護士翻開冊子看了眼,“是的……”
夏星眠點點頭,翻了個身,眼睛快要闔上,睏倦著又問:“你怎麼會說中文?”
“我是華裔。”
“這樣啊……”
護士幫她蓋好被子,又半蹲下來幫她在手背上重新紮針,“你醒得比預期要早很多,再睡一覺吧。”
“我不敢睡……”夏星眠強撐著眼皮,直勾勾地盯著護士的雙眼,“我怕這床不是真的,鏡子不是真的,你也不是真的。”
護士聽她這樣講,臉一紅,有些生氣:“夏小姐,你在調戲我嗎?!”
可夏星眠的眼底分明沒有半點輕浮,真真切切是滿滿的恐懼。她眼睛看的也不是護士,而是觸目可及的所有事物。
她真的在害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醒來,或許自己已經倒吊在飛機上某個角落,只剩彌留間的一口氣了。
然而她再怎麼害怕,也再擰不過大腦的疲憊。
沒多會兒,她就沉沉睡去。
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再次醒來時,夏星眠依舊是猛地睜開眼,好像這一覺又做了噩夢。
她一睜眼,已經趕到多時的夏懷夢就趕忙趴過來,滿臉擔憂。
夏星眠緊盯著夏懷夢,一個字都不敢說,等著看對方怎麼稱呼自己。
“眠眠……”夏懷夢紅著眼睛喊她,“你可擔心死我了。”
夏星眠聽到這聲「眠眠」,渾身才鬆懈了一瞬,口中喃喃著:“眠眠……夏星眠……是……夏星眠……”
夏懷夢沒聽清她在咕噥什麼,喜極而泣,抹著眼淚拿手機:“小稀飯也跟著來了,她在樓下買早飯,我叫她上來。”
“……”夏星眠的嘴微微翕動,目光發直地自言自語了半天。
忽然,她翻身起來,踉蹌著想下床。
眼看著吊瓶架子被夏星眠拽得快倒下,夏懷夢嚇得忙過來扶住架子,又扶住夏星眠,“你要幹什麼去?”
“無所謂了……我不管究竟哪一個才是夢,或者……都不是夢……”夏星眠還是說著一些旁人聽不懂的瘋話,“我不在乎了,什麼都好,只要讓我再見到她……”
“你要見誰?”
“見姐姐……”
“我就在這裡啊!”
“……”夏星眠盯著夏懷夢的臉看了一會兒,眼底終於浮現出幾分清明,搖了搖頭。
“不是你,我要找陶野。”
“你怎麼還要找她?”夏懷夢有些怒其不爭,“4年前她把你害成什麼樣你忘了,一次失戀還不夠,還想再去碰幾回釘子啊?”
夏星眠很認真地糾正:“她從來沒有害過我,我們誰也沒有害過誰。姐,我知道我現在和你說什麼你也都不會信的,沒關係,我也沒想說服你。但我要回去,我必須要找她,誰都攔不了我。”
夏懷夢讓步:“你起碼應該讓身體恢復成正常狀態吧?”
“我說了,我必須馬上找到她。”
“不行!”
只有這一點,夏懷夢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步。
“你要喜歡誰我可以不過問,可是你的身體我不能不管。你知不知道你的腿差一點就截肢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部分手指已經有神經瀕臨壞死了?你的凍傷比你想像的要嚴重得多!你現在不好好治療,以後還走不走路,還彈不彈琴?”
聽到這話,夏星眠愣了愣。
半晌,她泄了氣,呆滯地坐回了床上。
“你就在芬蘭待一個月,行嗎?”夏懷夢用懇求的語氣,“算姐姐求你,治好以後,你想去哪裡都行。”
夏星眠目光空洞地望著夏懷夢。
良久,她嘴唇翕合,又有點神經質地輕聲問:“我真的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