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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電話之前,她逼迫自己得出最合理的結論:
她應該把話說清楚,讓祁一檸不要放棄出國名額,要去國外念書,不要顧及她的想法和她的生活,只要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但接下電話之後,祁一檸輕輕柔柔地喊她“唐北檬”的時候,說晚上來接她的時候,她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這是特別殘忍的一件事,她發現了自己內心深處那個最自私的想法,一直被她忽略的想法。
從第一次就有。
祁一檸為她放棄實習的時候,她不夠堅持,輕而易舉地被祁一檸說服。
發現祁一檸替她還債之後,她仍然不夠堅持,為自己找理由,瞞著祁一檸,去偷偷把錢還了,也許並不是她真的不敢告訴祁一檸,而是她不想告訴祁一檸,除了害怕和恐慌之外,她其實是隱約有些為祁一檸這樣的付出感覺到所謂的安全感的。
甚至會刻意去忽略,去欺騙自己,告訴自己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祁一檸就是祁一檸,如果祁一檸沒有這麼做的話,反而會奇怪——她會有這種感覺,儘管這種感覺被她用理智,用良心譴責,可她還是極為羞恥地產生了這種感覺。
到了現在,祁一檸生病不敢告訴她,放棄出國名額不敢告訴她的時候,她才遲來地發現,自己這種感覺有多自私。
只顧著從祁一檸那裡汲取能量,卻從沒想過祁一檸在面對她的時候壓力會有多大。
而就算在這種情況下,她還是自私地產生了想要繼續抓緊祁一檸的想法,甚至無比地清楚,就算說出來了,她也仍然有很大的可能被祁一檸說服。
她捨不得祁一檸。
無法在現在的狀況下,面臨會盡全力說服她的祁一檸。
因為她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人,她自私地想讓祁一檸永遠陪在她身邊,陪在她早已陷入泥潭的生活里。
但她又真的捨不得,就像發現祁一檸替她還錢那樣,她捨不得讓祁一檸一次又一次地心甘情願地陪她深陷泥潭。
有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以後可能會有無數次。
她不能讓那麼驕傲那麼自信的祁一檸,在以後的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三十年裡,變成為她而活的一個人。
這是一個極為矛盾的想法。
因為面臨崩壞邊緣的她自己,已經開始發生她都從未意識到的改變。
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竟然會產生這樣自私自利的想法。
哪怕看到了祁一檸因為她而變得不幸,但她仍然有繼續抓住祁一檸不放她離開的想法。
她漸漸開始從自己身上,看到了沈女士的影子。
她很愛很愛很愛沈女士,卻還是偶爾會因為沈女士感覺到辛苦,她當然不能放棄沈女士。
那祁一檸呢?
祁一檸因為她而感到辛苦的時候,是可以放棄她的。
她不得不承認,沒有她,祁一檸的生活會比現在更好。
更可悲的是,再這樣繼續下去,她們這段關係終究會變得不平衡起來,她會欠祁一檸更多,她甚至會越來越自私,有一天她會緊張兮兮地盯著祁一檸,讓她一分一秒都不可以離開自己,把祁一檸牢牢綁在自己身邊……
直到她們兩個都在這張被她親手織滿的網裡,透不過氣,精疲力竭地走向最難堪的結局。
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場面。
在殘存的理智作用下,她只能強迫自己離開祁一檸。
分手,在那一刻,她只想到了她們之間的這一種結局。
分手那天晚上,唐北檬逼自己狠心,手都掐出了血印,才一步一步,強迫自己遠離了祁一檸。
祁一檸在雪地里站著,坐著,癱倒在地。
她就在附近的天台上看著,哭著聯繫自己能聯繫上的所有人,讓其他人把祁一檸接回去。
那一刻,她產生了很多想法。
甚至有想立刻衝下去抱住祁一檸的衝動,她期盼有人衝上天台罵她,說她不識好歹,說她良心被狗吃了才能這麼殘忍地拋棄祁一檸……
她迫切地希望有個非主觀理由,讓她可以再一次衝下去抱住祁一檸。
可是沒有。
那天晚上,沒有任何人發現她。
她只能看著,任由風雪將自己徹底蓋住,直到祁一檸被林殊意接走。
然後,讓自己同時失去林殊意和祁一檸,還有檸檬。
那天晚上的雪極大,也很冷。
落在肩上,蓋在身上。
她整個人被雪堆了起來,就像是被那場雪塑造成了無知無感的冰塊,失去了所有的疼痛感。
後來的許多許多天,她所有的觸感只剩下麻木。
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唐北檬從被保護在城堡里的小公主,變成了需要在外面衝鋒陷陣的騎士,她需要保護她岌岌可危的城堡。
可再怎麼樣,她內心世界裡的城堡都已經崩塌了,這是一種無法逆轉的趨勢,無法再復甦。
她像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陌生,自私,尖銳,整天整夜地哭泣,撕心裂肺,麻木不仁。
她不想把自己這樣陰暗的一面呈現給祁一檸,就像她再愛沈女士,也會在沈女士一次又一次的試圖割腕自殺的過程中精疲力竭,並且試圖逃避。
她相信祁一檸不會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