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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原名楊愛。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柳如是之名,取自辛棄疾的這首詞。
辛棄疾是什麼人?
那是曾經提著刀,帶著50人就敢衝進5萬敵營而生擒叛賊的狠人。
那是一生都想做冠軍侯、岳武穆卻鬱郁不得志的大好男兒。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最會打仗的詞人,最會寫詞的軍人!
有詞中之龍之美譽。
柳如是為何以辛棄疾的一句詞來改名?
因為這個文弱的女子心中也有家國情懷。
不信?
正史上,柳如是在岳武穆祠前,題詩一首:
錢塘曾作帝王州,武穆遺墳在此丘。
游月旌旗傷豹尾,重湖風雨隔髦頭。
當年公館連胡騎,此夜蒼茫接戍樓。
海內如今傳戰鬥,田橫墓下益堪愁。
寫這首詩的時候,正是國破家亡之際,北方戰火燒遍神州大地。
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人是男兒!
武人叛國,文人浮誇,勛貴人人怕死。
便說這江南,文壇泰山錢謙益“水太涼”,富家公子張岱,整天只知道鬥雞、飲茶,東林諸人斗邪黨。
他們是一個時代的精英,掌握了社會的大部分資源,更應該在家國危難之際挺身而出。
最後城破,卻無人敢以死殉節。
反倒是一個女子,不願苟活。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這一句詞,乍一看是作者的自戀,但細一想,卻透露出濃濃的孤獨感。
天地間,我只能看那青山的嫵媚了,而也只有青山能看出我一片冰心在玉壺。
透過熙攘的人群,崇禎看見那個孤獨的身影。
那是立於世人之中的孤獨。
張凡不由得心生感慨,難怪陳寅恪先生在他人生最後的十幾年,洋洋灑灑八十萬字寫了一部《柳如是別傳》。
她是這個年代最弱勢的群體,看盡世態炎涼,卻又堅守本節的活著。
崇禎沖她點了點頭,淡淡道:“我們又見面了。”
“公子是打算來這裡飲酒的麼?”
“不,我只是恰巧路過。”
“公子可知這裡發生了什麼?”
崇禎頓了一下,才道:“聽說是萬花樓的老鴇當街毆打一位小女孩,被勒令停業。”
柳如是已經走了過來,她看著萬花樓門口那個坐著正在登記的官員,好奇道:“青樓小女子被打,本是平常之事,因為此事而關了萬花樓,實屬驚奇。奴家聽聞昨晚有一位大人物路過此地,與老鴇發生了些口舌之爭。”
她站在崇禎旁邊,雖然才十三歲的年齡,不過已經有一米六的身高,身高已經到了崇禎的肩膀高度。
“那位大人物還需要與老鴇發生口舌之爭麼?”崇禎笑了笑,“此處本就是奢靡鶯燕之地,封了也好,只教那些讀書人一心讀書。”
柳如是嘆息了一聲:“可憐那些女子了。”
她這話說得像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生,反倒像是已經二十幾歲了一般。
“那些女子可以謀一份正經的工事,這樣不好麼?”
“若是能謀到正經的工事自然極好,但誰會憐惜她們呢?在這裡雖然免不了皮肉之苦,但至少還能活下去。”
“總會有人去改變一些事情的。”
“如何變得了,煙花之地,自古便是如此。”柳如是語氣中帶著一絲兔死狐悲,“聽聞官府要查封此地,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流離失所。”
“官府自有官府的打算。”崇禎寬慰道,“你不必難過,當今是大爭之世,大變之世,柳姑娘不是很想讀書麼,我聽聞朝廷正在營建南京大學,便在之前的國子監營建,柳姑娘可以去南京大學讀書,讀完書,可以謀一份功名,或者謀一份穩定的收入。”
崇禎語氣溫和:“自古女子是弱勢群體,這是由她們的生理構造決定的,所以女子渴望得到更多的關愛,缺乏了安全感,可這個世界上,能夠給人永遠安全感的,只有自己。所以,去學習更多的經世之學吧,靠自己好好活著。”
柳如是一聽,一時間內心竟然有些震撼。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簡單易懂,卻深刻,仿佛一下子讓她打開了一個新的認知。
女子的生理結構決定了她們註定是弱勢群體。
安全感?
這個詞不就是她一直在尋找的麼?
儒家可不是這麼說的。
雖然很震撼,但柳如是還是覺得崇禎說得不切實際:“公子說笑了,女子要獨存於世談何容易。”
崇禎也能理解她這種想法,她在江南之地長大,古代女子便是男人的依附品,更何況她這種青樓女子,某種意義上連人都不能算,只是一個物品罷了。
“公子是否有空,可否去聽我為公子彈奏一曲?”
柳如是發出了邀請。
不知為何,她在崇禎身上也看到了一種孤獨感。
這種孤獨感與她自己的不同。
這個人的孤獨感是那種獨自站在冰雪山巔俯瞰眾生,不被理解的孤獨感。
這種孤獨感無窮無盡的大,比她被主流世界拋棄的那種無助的孤獨感還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