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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隨著水波微微搖晃,靜謐安然的樂聲流入泠泠的風濤聲中,顯得此夜愈發幽寂了。
藍忘機本就冰清之姿,此刻月下觀美人,反倒褪去了些許凜然,愈發瑤林出塵。
糟糕,是心悸的感覺。
倪清華捂著心口,只覺心跳劇烈,不能自主。
琴聲戛然而止。
隨後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了她撐在船艙上的右手腕。
倪清華手腕一轉就要掙開,卻聽到藍忘機的一聲“信我”,語調輕柔得讓人落淚。
她抬眼欲看藍湛,眼前的色彩卻瞬間成了灰白,又徹底歸於黑暗。
藍忘機見到倪清華目光失焦,連忙喚她。
倪清華狠狠閉眼,調整呼吸,再睜眼卻仍是一片漆黑,此刻她算是深刻理解“頭昏腦脹”這個詞了。扶著船艙慢慢蹲下,指望緩過這一陣兒。
短暫失明中,她感知到有手指搭在了她的脈搏上,隨後一股力道將她拉倒在了一方檀香。
“藍湛?”
藍忘機清冷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我在。”
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得倪清華她都能感受到對方胸腔發聲的振動。她想掙扎著起身,卻被背後的手不容拒絕地摁在了他懷裡。
“別動。你心氣被損,需好好休息。”
“藍湛,我的頭是不是好大啊,怎麼這麼沉。”倪清華現在就跟可達鴨一樣,覺得得用自己雙手才能挪動腦袋。
“勿要多思。凝神。”
“藍忘機同學,你的雅正端方呢?”被你自己吃了?
藍忘機不語。
倪清華自己給他找台階下,“不愧是含光君。”
這兩句話表面前言不搭後語,但若聯繫如今的情形,就會發現倪清華這話,明顯是為藍忘機方才不端方君子的行為找了一個偉光正的藉口。
“閉目,凝神。”
倪清華雖看不到對方的神情,可從這比剛才冷凝不少的語氣,自然可以猜出他心裡不舒坦,因為這暗地裡劃清界限的話。可是要她一個根本沒有處對象的想法的人能如何?!接受他,她接受不能;拒絕他,她現在躺在人家懷裡,這個要說是“友情”,鬼都不信。
倪清華斟酌著話語,“藍湛,你看我們都到了黃河了——”你是不是該死心一下了。
從未失禮的藍忘機打斷了她的話,“凝神。”
“一件事若是沒有好的結果,為什麼要開始?!”白白勞心勞力。
藍忘機反過來質問她:“所以你就避免了一切開始?!”(1)
倪清華使了些力道,藍忘機鬆了手。
她斜靠在船艙上,胳膊壓在額前,音量微弱道,“也不能這麼說。畢竟萬事無絕對,能推斷到的只是大概率而已。”
“那你為何……”不給他一個機會。
倪清華長吐口氣,睜眼覷他,“藍湛,說到底,你又喜歡我什麼呢?容顏?我也只是長得能見人而已。品性?你不知道玩權術的人心都髒嗎?!”
藍忘機臉上不由帶上了一絲慍色,“倪清華!”便是她要找拒絕,也不必如此貶低自己。
“你別看我表面熱情,其實骨子裡薄情得很,自私自利,遠沒有你想的那麼偉大。”
“你不是。”你若是那種人,便不會如此行事,更何逞同他講這番話。
“我如何不是!”可能是憋在心裡久了,她此刻話多起來,“當年我初到九州,見到平民疾苦,雖有嘆息可憐,但火又燒不到自己身上,也只是不忍罷了。若是見到,順手幫一把也就是了;至於沒看到的,權作無知,心裡也就過去了。”
“若是如此,水行淵之時,為何要救魏無羨?”
倪清華眯了眯眼,“可能是我從小被灌輸得太好了……見不得太黑暗……我以為自己會隱忍的,誰知一步步就走到了今日。”
而藍忘機的反應卻出乎她的意料——他凝視著她,只是問了一句“累嗎?”
怎麼會不累?!當年四九天劫,前三劫,雷電劈在身上,當時肉都成了焦炭;陰火在體內狂燒,她都能聞到蛋白質被燒焦的味道。而最痛苦的莫過鴰風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肉被消掉,刮骨凌遲之痛,莫過於此。可為了活下來,她又不能不施展者字秘恢復□□,呵,如此這般,她與普羅米修斯何異。她沒變態,已是萬幸不是麼。
倪清華感覺心尖顫了一下,目光移向另一側,不敢與藍忘機對視,怕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唇瓣幾度開合,最後也只能說一句,“都過去了。”
藍忘機見她避而不答,胸中一股酸澀湧上,哽住喉頭。
倪清華暗自深呼吸了幾下,眼眶不再微熱,她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再說下去,總覺得自己會失態,轉而故作地說道,“藍湛,你這個人啊,未免也太會了吧。”
“什麼?”藍忘機沒太懂她的意思。
“沒什麼。”太會撩了而已,撩得她差點心動。
此刻一陣涼風吹過,而倪清華正被一被風吹來的雨絲打中眼角。她抬手壓在那點涼意上,而後看著像淚的那滴水珠,“下雨了。”
她這句話像是掀開了這場秋雨的序幕,雨勢開始大了起來,嗶哩啪啦地砸在船頂,白色的雨簾遮住了遠處的景色,只能見到近處的河面,被雨滴不斷擊濺起大大小小的水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