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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悠然的月光下,齊翰輕輕揮動純白衣袖,把我手邊空了的玉杯拿過來自顧自倒滿,遞迴我手上話鋒一轉道:“姑娘明明心不在焉的,何苦顧左右而言他呢?有什麼話,說出來不是更痛快?”
“誒?殿下早看出來我有事瞞著你?”我微怔,連水都忘了喝。
“前幾次相見,你便有多次欲言又止;那時我就看出來,姑娘必定有事相瞞。”他淡淡一扯嘴角,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殿下原來早看出來了啊……”我嘆了口氣,卻也覺得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殿下定力可真是強。心中早有疑影,還能淡定自若至今,小女子佩服啊佩服。”
說完,我們倆相視著笑了笑。他總是能一眼看破我的心事,而我卻看不透他的,到底是他看人的功力太強了,還是我隱藏心事的功力太弱呢?
“因為我在等你主動告知我。如果是十分要緊的事,你自然早就說了;既然等到現在,就說明要麼並非十萬火急,要麼是姑娘有所顧忌不方便開口;無論怎樣,該說的時候姑娘遲早會說,我又何必急於一時呢?”他依舊是那副溫吞吞的模樣,但我卻從他眼角眉梢里看出了超脫年齡的穩重和耐性,還夾雜些許孩子氣的捉弄和腹黑,仿佛在說“愛說不說,反正著急上火的是你自己”。
眼瞧著呼之欲出了,我也不太好繼續隱瞞張芃芃那天說的話;不過想來想去始終覺得十分抓狂。
啊啊啊啊啊!!正可謂許諾一時爽,踐諾火葬場啊!
“殿下,是這麼回事。”做了好幾個心理建設,我終於下定決心跟他開口:“那天,皇后單獨約我見面……”
……
……
我把張芃芃和我的答覆原封不動的給他複述一遍,他聽後面色未變,只是瞳孔有些輕微的抖動,似是在做什麼掙扎。
我莫名心虛起來,頗為忐忑等著他先說話;又靜了幾分鐘,他緩緩吐出綿長的氣息,聲線飄渺的說——
“就這樣吧……”
“殿下說什麼?”我一時沒太弄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這是芃芃的意願,那就這樣也挺好。”他目光重新聚焦在我倆之間,重複一遍說:“能讓她安心,便也值了。”
他的語調很是輕淡自然,光聽光看也察覺不出任何異樣的情緒,甚至還明顯感覺他鬆了一口氣。不過我清楚的捕捉到一絲失落和黯然的意味,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其實是你的本心,對吧?”
“……?”他聽到我的話眉頭一顫,抬眼問詢地望著我;我對上他覆著淡淡迷茫的雙眼,心中下了決意,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齊翰,你從來都沒想過真心地和你哥哥作對,我沒說錯吧?”
古語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和他相識這麼久,也切身經歷過彼此的處境,其實我早就看出了他的真實心思,只是在等他自己想通就沒提醒;不過事到如今他卻依舊迷茫,或者說不願直視,那麼有些話我也不得不說了。
“打從一開始,你想要的就只有真情真愛而已。以你淡泊灑脫的心性,皇位這等俗物怎能牽絆住你的心神?”
我早就看出來,其實他對皇權帝位從未上心過,即便教授我對抗齊晟也只是被動而行。實際上,他比張芃芃更心軟重情,對齊晟從不言“殺”字,更是對謀反隻字未提,讓我做的也不過是些自保的手段罷了。
“……”他依舊笑的淡然,不緊不慢的回道:“姑娘或許太高估我了。我再灑脫也只是俗人,又生在這皇家,為何不會貪戀權勢和俗物?”
“殿下究竟要自欺欺人到何時?”我定定的看著他:“張芃芃提出的要求,難道不是你心底真正的意願?此番她給了你順水推舟的機會,想必你也鬆了口氣吧。”
“我……我沒有。”他眼底有什麼瀕臨破碎,首次在我展現出搖擺不定的模樣。掙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低低笑了一聲,隨後彎下腰把杯子扔在草蓆上,笑聲越來越開懷和肆無忌憚。
我明白,在這一刻他是想通了;一直以來遮住他視線的厚重迷霧,終於被撥散開來。
半餉,他止住笑聲,微微抬起頭,視線隨意投射在空中虛無的一點上,沒有繼續看向我,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囈語著——
“或許你是對的吧……當年我還小,只是覺得不平衡也不甘心;憑什麼他能毫不費力得到太子之位和皇爺爺青眼,憑什麼他能輕而易舉奪走我最愛的人?我刻意事事針對他給他添堵,甚至走上這條路,不過單純的想引起他的注意,讓他知道我在生他的氣,如此他便會像小時候那般來哄我,甚至還會一如既往遷就我的任性。可我當時還不明白,奪嫡之路一旦踏上便沒退字可言;哪怕我在長大後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卻也為時已晚,只能繼續走下去了。”
“直到現在,我爭皇位的初衷也簡單至極——爭過了他,便能讓一切都回到當年;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是我哥哥;而芃芃也不再是他的人,我可以再無顧忌的和她在一起……”
越到後來,他本就低的音量更是分辨不清;不知不覺間,他很認真的轉臉看向我,帶著熱切的問我:“你說,我是不是一直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