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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里的桌椅沙發被挪到了牆邊,空出來的地面上鋪了一長溜的被子,形成大通鋪的格局。
夜色已深,一行人橫七豎八的躺在被子上,累了一天的呼嚕聲此起彼伏。
安裝在角落的攝像頭轉動了下,鎖定陽台的方向,隔著一段距離,隱約能看到陽台上的模糊人影以及指尖明亮不定的紅點。
陸行半睡半醒的去上廁所,一路小心翼翼的避開橫七豎八的肢體。上完廁所出來,嗅到一股極淡的煙味,腳步一頓,轉去了陽台。
陽台的透明玻璃推拉門緊閉著,推開後,半曲著腿坐在窗邊的孫易恆映入了陸行視線。
欄杆上擺著菸灰缸,陸行進陽台時,孫易恆伸手按滅煙,扭頭看了眼陸行。
這一眼看過來,本來帶著幾分睡意的陸行徹底清醒了。
眼前的氛圍說不上來的壓抑,孫易恆給他的感覺仿佛換了個人,就像彈簧壓到了最底端,醞釀著一股巨力,又像蒙塵的刀劍開刃,反射著鋒利光芒。矛盾又衝突。
陸行楞了兩秒,重點跑偏了:“你會抽菸?”
孫易恆垂下眼,一根煙在他的手中飛快轉動,靈活的像是在炫技。
跟動作相反的是,孫易恆的語氣很平靜:“之前演過個菸鬼,就學會了。”
陸行盯著他的手看了片刻,總覺得這個動作異常眼熟,腦海里飄過一堆畫面,最後定格在了薄薄刀刃上,於是他瞬間恍然:“你這是在模仿轉匕首的動作?”
孫易恆動作一頓。
陸行又接著問道:“你入戲了?”
孫易恆手一翻,手上的煙不見了蹤影:“黃導之前找我聊過,他說我只找到了小忠的形,沒有小忠的神;他說如果我實在做不到,他想讓你來演小忠。”
陸行以為黃導會說的委婉一點,沒想到直接往人心窩裡插刀。怪不得孫易恆這些天話越來越少。
陸行嘆了口氣:“之前有影評人跟我提過黃導,說他用起演員來太狠,喜歡讓演員走體驗派的路子。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孫易恆低頭叼著煙,沒點,黑夜中神情淡然:“我知道。我也知道他這麼說是在給我壓力,讓我入戲。當年我演完第一部戲之後,有一段時間沒法脫離角色,還是黃導帶我去看的心理醫生。”
“我雖然是黃導帶著入行的,但跟黃導合作的電影不多,就是因為黃導對演員的要求太高。他擅長調&mdot;教演員,而我共情能力太強,入戲後容易出不來。直到我拿了金龍獎影帝,時隔多年,才打算再合作一部電影。
結果這部電影一拖拖了兩年,遲遲沒開拍。我就猜到了。其實他不是喜歡讓演員走體驗派的路子,是體驗派這個方式,能讓導演最大化的對演員施加影響,在拍攝時呈現出最好的效果。”
陸行看著陽台外的夜景:“我其實分不太清那些正統流派的演戲方式。”
孫易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小忠在劇情中的情緒轉變,是一個從低到高的過程,也可以說是從瘋狂到極端瘋狂的過程。他背負血海深仇,為了報仇謀劃了一個死局,最後向死而生——其實黃導一開始糾結過,結局到底是要同歸於盡還是眾叛親離的活下來,最後他選擇了後者。”
陸行:“聽起來這兩個都不是什麼好結局。”
孫易恆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但這是個好劇本,非常好的劇本,所以我想演。”
“一直沒開拍,也有部分原因是黃導怕你到時候入戲太深,走不出來吧。”陸行停頓了下:“你的精神狀況穩定嗎?”
孫易恆沒直接回答:“我有定期在看醫生。”
陸行沉默了下去,孫易恆手裡的煙又開始靈活的轉動了起來。
沉默了許久,陸行有感而發:“值得嗎?”
孫易恆笑了下:“我喜歡演戲。”
陸行其實不理解那些悲風秋月的複雜思維,他用更直接的方式看待這個世界:“那就好好演。等故事結束,帷幕落下,回到現實,再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不也挺好的嗎?”
孫易恆盯著陸行看了半天,伸手揉亂他的頭髮,感慨飄散在空中:“真是一個剛出道的新人。”
什麼都沒沾染,乾乾淨淨的,連對電影和演技的理解都純粹的像是一張白紙。
在這一刻,孫易恆突然明白了黃導在看到陸行時的感受。
怪不得黃導會生出換人的想法。
如果隨便什麼人都能取代孫易恆,那黃導也沒必要拖上兩年了,孫易恆一直都是最好甚至是唯一的選擇,直到兩年後的一天,一個年輕人突然闖入了這個世界。
反正頭髮本來就睡得亂糟糟的,再揉也沒法亂到哪去,陸行晃了幾下腦袋,把頭髮晃得更亂了。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共通,陸行沒法輕飄飄的跟孫易恆說一些安慰的話。
他想了想,道:“黃導打算讓我在電影裡演個配角,到時候說不定我們會有對手戲,我很期待。”
孫易恆收起了煙,身上那股矛盾的感覺消失了。
他推著陸行朝客廳里走去:“我也很期待,我有預感,你會給我們帶來很多驚喜——所以別大半夜不睡覺,會長不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