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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謙掙扎著,表示自己有話說,鄧緒示意衙役取出他口中的布。
周中謙啞聲道:「不錯,他爹殺了我全家,我為什麼要放過他!」
那個夜晚發生在他記憶模糊的幼年,卻是他永遠的夢魘。
夢中只有支離破碎的片段,滿天的紅光,炙烤得鑽心的皮膚,迎面而來的刀光,男人和女人們的慘呼,還有冰冷的水,灌進鼻腔,喉嚨,讓他在窒息中冷汗淋漓地醒來。
而家破人亡的噩夢,註定永遠纏繞他一生,不得解脫。
他的牙齒咯咯地咬出了血,衙役把布團重新塞進他口中。
張屏繼續道:「馬廉的計劃沒有告訴思賢書局的人,他先開始不擇手段地上位,並且有意敗壞自己的名聲,後來,他終於搭上了王小公子一系,並且聯絡上了柳大人,準備在科試中,抓到科試舞弊的證據。」
王宣梗著脖子道:「有什麼證據啊,本公子和我爹,還有我哥,我們全家光明磊落!」
王硯瞪著他道:「閉嘴,公堂之上,不得咆哮!」
張屏自顧自地往下說:「馬廉在試場外故意喧譁,是因為他本以為,舞弊的是賢部,他之前拿到的,也是賢部的考卷,卻沒想到,他被安排到的,是綸部的考場,所以他刻意鬧事,想告訴場外的人,考場有了變化。還有床下的符文,恐怕不是舞弊的人刻的,而是抓舞弊的人所刻。」
舞弊的人既然能任意安排試場、買賣考卷甚至在推薦卷子上做手腳,那麼根本就沒有必要再在床底下冒險做記號,落人把柄。
只有綸部和賢部的幾個試場床下有這種印記,恐怕是因為抓舞弊的人早就得到了消息,這幾個考場會有貓膩,所以刻下記號,一旦收卷的時候取得了確鑿的證據,就會把那些符文按照順序排列,那是請鬼的符,意思是,這個試場,有鬼。
鄧緒的眉頭越皺越緊,有個小吏從屏風後轉出,不動聲色地把一張條子塞到他手中。
張屏又道:「還有,馬廉他和……」
鄧緒突然抬手道:「此案,本寺已大概明白,待核對證供後,再開堂審斷。」
整衣退堂。
張屏走出大理寺,陽光有些刺眼,照得地上的影子十分濃重。
張屏低頭看自己腳下的影子,王硯踱到他身邊,硬梆梆地說:「此案會水落石出,這件案子,本部院承認你辦得漂亮,不過你辦了這件案子,不一定會有什麼好結果,自求多福吧。」
張屏嗯了一聲,慢慢向前走,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會准他再說了。
比如,其實早在六年前,雲棠就查到了陳子觴一案的真相,是朝廷壓下了真相,保全了竇方的名聲,只是在祠堂上刻下了陳子觴的字跡文章,隱晦地表明事實。
如果當時公布出來,可能就不會有幾年後馬廉被殺的事了。
再比如說,牢裡面突然死掉的那兩個柳家的丫鬟,實際上和馬洪或馬廉一樣,是在用自己的命,企圖推倒她們所謂的惡吧。
這樣做,真的值得麼?
張屏站在街上,太陽在天空中,陽光下的人,腳邊總有影子。
熙熙攘攘的街道,房屋,行人,街道,形形色色,很少有純粹的黑和白。
張屏正在出神,他身邊一個聲音道。
「你辦了這樣的大案,我都不敢讓你再委屈住在敝府了。」
蘭珏站在離他三四步遠的地方,微微含笑看著他。
張屏垂下眼皮。
「學生,立刻就搬出去。」
蘭珏的笑意更深了些:「本部院還要回司部去,你先自行回府罷,徽兒這幾天不見你,總問,我都頭疼了。你可以先不用做事,准你三天假,養好了精神再說,缺錢的話,就去帳房那裡預支下個月的薪水。」
張屏沉默片刻,悶聲道:「學生多謝蘭大人。」
蘭珏走上大理寺門前的官轎,徑直趕回禮部。
傍晚,捕快們帶著從「呂仲和」的住處搜到的血衣回到了大理寺。
幾日後,試子馬廉被殺一案結案,兇犯呂仲和斬立決。
王宣白坐了一回牢,回到府中,王太師也沒多說什麼。
陳籌出了獄,抱著張屏痛哭流涕:「張兄,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恩公!我這輩子做牛,下輩子做馬也會報答你!你就是我的……」
張屏在變成陳籌的再生父母之前及時阻攔了他。
陳籌買了一大堆紙錢,到陳子觴的祠堂中燒,唏噓不已。
他的母親是陳子觴的父親偷偷養在外面的一個外室。
但她是個精明的女人,知道陳父的正夫人生了兒子,自己身份低微,也沒什麼好爭的,就要了一塊地,買了個小宅院,自己過日子。
陳父因此覺得她很賢惠,即便正夫人有了兒子後,還偶爾去找找她,就這樣又有了陳籌。
陳籌生下來後,他母親越發擔心,怕正夫人以為她要爭家產,容不下她,索性帶著孩子和錢財,偷偷搬到了西北郡,從此與陳父斷絕,沒想到卻因此幸運地逃過一劫。
陳籌哭著說:「我娘常講,不該是你的,就別想,別拿,沒有好果子。她老人家真是太明理了。」
哭完了,陳籌又問張屏,「為啥曹兄會變成蘭大人?你進了蘭大人府,是不是以後功名就有指望了?你發達了,別忘了提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