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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屏與縣衙眾人整衣跪下,老宦官道:「慢來,慢來,太后娘娘並無訓諭,不必行此大禮。」向後使了個眼色,長長兩列捧著各種箱盒的小宦官魚貫進入縣衙。
「太后娘娘聽聞豐樂縣內有座慈壽觀,頗多靈驗,助一方祥樂,特賜親書慈壽靈感寶匾一塊,牲禮若干,命咱家送來。另賜黃金二百兩,嘉賞張知縣與豐樂縣衙之勤勉,亦做修繕民生所需之用。望張知縣與豐樂縣衙日後更勤政愛民,為皇上分憂。」
太后的這番作為,當然不是信了姥姥廟,也不是要獎賞一個小小的豐樂縣,而是為了玳王。
玳王被貶成庶人,發放到豐樂縣,明眼人都看出是暫時的事,太后仍唯恐皇帝落下個為了番子迫害手足的名聲。
太后一向最看重皇帝和自己的賢名。玳王之母本是先帝最寵愛的妃子,懷王一直疼愛玳王。雖然永宣帝生下來就是太子,儲位從未動搖,但民間難免有那好嚼舌根的人,胡扯編排出些宮廷大戲。太后愈發覺得不能在明面上讓人有話可說。
自玳王被貶的旨意下後,太后便深鎖眉頭,飲食清減,帝每日請安勸問,太后皆嘆息不語。就在張屏和柳桐倚到蘭珏府上吃飯的那天,張柳二人前腳剛走,後腳宮裡的人便到了蘭府,召蘭珏進宮。
內宮與外宮之間的泰福殿內,太后隔著紗簾向蘭珏道:「蘭卿,你做事一向周全,哀家最放心不過。亦是因此,皇上才把玳王託付與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顧玳王。」
蘭珏立刻跪下,說了一堆臣一定不負皇上與太后娘娘聖囑云云的話。太后又嘆了口氣:「啟檀這個孩子,雖不是哀家生的,可哀家疼他,其實更甚過皇上。他這次實在是太淘氣了。皇上也是為了……唉……但一想到他要到那鄉里去,哀家的心就……哀家聽說,蘭卿的家鄉,正在那豐樂縣旁邊,想來對那裡甚為熟悉?」
蘭珏溫聲道:「請娘娘放心,豐樂縣離京城不遠,歸京兆府所轄,頗為富庶。民風淳樸。皇上擇選此地,正是出於對殿下的疼愛。」
紗簾上太后的影子舉起手絹,拭了拭眼角:「哀家知道,皇上一定都為玳王安排妥當了。可啟檀這孩子,打小就是捧著長大的,一想到他離京,還沒幾個人服侍,哀家就吃不下也睡不著。哀家這幾日也查了查豐樂那個地方,聽說那裡有座廟觀,頗為靈驗。哀家想備些祭禮著人去那裡替哀家上一柱香,算是哀家為啟檀祈福了。蘭卿以為如何?」
蘭珏道:「娘娘對殿下的疼愛,天地動容。」
太后道:「可皇上的旨意放在這兒,得要壓著那些對啟檀的非議。此事就權當哀家自己的意思,不必驚動外朝。蘭卿正好在假裡,替哀家擬個單子出來,哀家挑個身邊服侍的人替哀家送過去罷了。」
蘭珏領命,其實他應當再答上一句,那廟中之神,定能體會娘娘對殿下的慈母之心。
但一想到張屏那副模樣,這句話蘭珏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擬好單子,呈交太后,太后閱罷,道:「再加二百兩金子,算是哀家替皇上賞給豐樂縣衙的。哀家去上香,必也要勞動他們。」
蘭珏道:「娘娘慈愛萬民,垂濟天下。」那句話,他還是說不出口。
紗簾上太后的影子動了動,一嘆:「哀家只盼天地神佛能憐哀家這顆為人母之心,多多看顧啟檀,讓他好好的。」
蘭珏心道,他恐怕是明白不了。
老宦官宣完太后恩典,縣衙諸人皆暗暗為謝賦惋惜,費心費力種樹,連太后都來姥姥廟燒香了,結果桃子全讓旁人摘了。
新知縣福大,謝大人命苦啊。
謝賦感受到了旁人憐惜的目光,垂下眼帘,又在心裡輕輕一笑。
這些,都已是身後的浮雲了。此身將化塵土,一切皆為虛幻。
張屏叩首:「臣叩謝太后恩賜,只是……」
老宦官扶住他:「張大人快起來,咱家還有句話。」湊到張屏耳邊悄聲道,「蘭侍郎讓咱家轉告張大人,今日就從京里啟程了,後兒便能到。」
玳王流貶的聖旨亦是今日才頒,來豐樂縣衙宣旨的宗正府官員正在路上。讓王公公捎上這句含糊的話,已是蘭珏能做的最大極限了,張屏能根據這句話領悟到該做什麼否?蘭珏還是不太吃得准。蠢這個字和張屏不沾邊,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腦子就是不往某些該使的地方使。
縣衙諸人艷羨地看著服侍太后的公公與張知縣親密耳語,而後,張知縣的眼皮動了動,嘴角似乎掠過了一抹春風。眾人正又在心裡替謝賦嘆息,卻見張屏臉色又一板。
「公公,慈壽觀現下,不宜進香。」
老宦官與在場眾人都怔住,老宦官道:「張大人這是何……」
「公公!」地上的謝賦電一般地躥了起來,張屏被他撞得一歪,「知縣的大人的意思是,慈壽觀蒙太后恩賜,須得掃塵頌經,方可頂禮迎匾。」
老宦官展顏:「哦?」
張屏肅然道:「公公,可否借一步……」
「大人!」謝賦猛斬斷張屏的話尾,「下官有一要事,想單獨稟告大人!」
老宦官笑眯眯看看他二人:「兩位大人請便,不要在意咱家。」
主簿迅速上前,將老宦官與宮中諸人請進衙內吃茶。張屏沉默地和謝賦走到旁邊一間靜室,謝賦插上門,直勾勾盯著他道:「張大人方才準備和那位公公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