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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檀不耐煩地擺擺手:「玉也是石頭,有什麼好辨的,趕緊走吧。」
小徑地面乃是一塊塊嶙峋不平的石,踩來頗為硌腳,蜿蜒走了許久,前方竟見光明。
三人在小徑盡頭開闊處略略一頓,蘭徽又哇了一聲。
前方的天壁上,竟懸著一輪圓月,旁綴點點星子,清朗銀輝灑裹下方。
幾叢芭蕉,一張石桌,側旁三兩屋舍,門扉虛掩,軒窗半開,廊下斜榻小几,書卷閒放。
啟檀險些脫口喊出「有人在嗎?」張屏走到石桌邊,抬頭看月。
那月,當然不是月。啟檀站到張屏身邊,亦仰起脖:「挺大顆的夜明珠,切開這麼用怪好看的。」
蘭徽倒吸一口氣:「這就是夜明珠啊,書里說隋煬帝的宮裡也是拿夜明珠照亮的,應該和這個差不多大吧。」
啟檀呵呵道:「你沒見過?宮中庫里多的是,等回頭……哦,孤已是庶人了,等回頭我寫封信給皇兄,讓他准你去看看。比這大的也有。」
蘭徽暗暗撇嘴,轉頭跟著張屏湊到石桌邊。
桌上放著一張尋常竹木刻成的棋盤,兩隻藤編棋簍。張屏擦了擦上面的浮灰,棋盤與簍都是半舊的,像用了很久,但盤身與簍上不知塗刷了什麼,絲毫未見朽敗。
兩隻棋簍中各盛著黑子與白子,沁滑棋子皆帶著被掂玩數年潤澤。
桌旁相對的兩隻石凳,虛待人坐,落子開局。
張屏這廂端詳著,那廂不耐煩的啟檀已跑到了正中那間屋的門前,推開了門。
張屏微抬頭:「別碰任何擺設。」
啟檀置若罔聞,大搖大擺跨進門內。
「這屋裡,東西不少啊。」
晃到階下假裝觀察的蘭徽扭頭看了看張屏,啟檀手中的燈籠在屋中來回逛著。
「咦?唔——!」
蘭徽猶豫了一瞬,奔上石階:「什麼呀?」
啟檀斜瞥他一眼,將燈籠高舉,只見一張長案橫在對著屋門的正上首處,案上置著兩把長劍,兩根拂塵。
長案上方牆壁掛著一幅畫。畫中,依稀是兩個身穿道袍的人對坐在石桌邊下棋。
啟檀嘖了一聲:「不是說這裡是什麼和王墓麼,怎麼畫了兩個道士?」伸手去拿案上長劍,身後傳來一聲「莫動」。
啟檀脊背一抖,不悅瞪向不知何時進屋的張屏:「進來怎不通報?」張屏按著他肩膀將他向後挪挪,啟檀怒喝:「放肆,屢屢大不敬,當真以為孤砍不了爾的狗頭?!」
張屏不語,從蘭徽手中拿過燈籠,照了照四周與案上,拔出燈籠中的燭,點亮案前左右六根銅架上的大燈盞。屋中頓時一片光明。地面坦坦,四壁光潔,左右壁上,各有一門。空曠堂內,除卻長案燈架與那幅畫外,再無其他。
張屏將燭插回燈籠內,蘭徽踮腳打量牆上的畫:「這兩個道士坐的地方,跟外面的院子一樣。」
張屏微頷首,畫中景致的確與外面相同,連下棋的兩人頭頂的天空中,亦有一輪明月,幾顆星子。
「不是他們坐的地方與外面一樣,而是外面與他們坐的地方一樣。」
蘭徽睜大眼,啟檀道:「外面的院子,就是照著這幅畫建的,懂了吧?」
蘭徽皺皺鼻子:「我知道,可是……」
啟檀嗯了一聲:「這幅畫,畫的不合理。這二人跟前連盞燈都沒有,能看得清棋盤麼?」
蘭徽道:「肯定能看清,月亮最明的時候,清亮的很哩。左邊的這個人還在讓著右邊的這個。」
啟檀哈了一聲:「這你都能看出來?」
蘭徽正色:「你看棋盤,左邊這個執白子的人明明下在西九南十二就可以贏了,但他卻在讓著右邊的這個。」
啟檀道:「看畫上好像是該拿黑子的這個人下,拿白子的得等人家落完子吧。」
蘭徽指著畫:「不是的,你看盤和這個執白的人的手勢,他方才一定是下在了東三北五這裡,這是有意的讓著。」
啟檀哼道:「可能天太黑了,他看不清吧。不就是畫圖的人隨便圈的幾個點麼。」
張屏淡淡道:「的確是在相讓。」
他不怎麼懂棋,但畫中坐在石桌右側的少年手執黑子,目盯棋盤,神色凝斂,顯然是在思索對著。對面年歲稍長的青年隱帶微笑,望著少年的目光透著慈愛。
「執白者,是在教執黑者下棋。」
蘭徽喜滋滋地咧開嘴,啟檀翻了個白眼,提著燈籠遛躂向石門,張屏又一把抓住了他,將他往身後一扯,推開了右側的石門。
啟檀冷冷一哼,忍住發作,與蘭徽一起跟在張屏身後踏進門內。
入目便見一泓銀輝斜過半開窗扇,鋪灑於窗前桌面,桌面上唯有一盞油燈,一把粗瓷提梁壺,一隻粗瓷杯。
桌側靠牆有一木箱,箱上疊放著一領藍袍,一墨幘,一根銅簪,如待屋主明晨起身穿戴。
一架屏風橫在正對窗與桌處,格擋住月光。
屏風上題著一行大字——
身由到此,心有道焉。
屏風後,唯有一案,與外屋一樣,於上首靠牆擺放。
案正中放著一隻瓷壇。
蘭徽輕聲問:「這罈子裡面是什麼?」
張屏揭開壇前的黃緞,打開其下覆蓋的書簡。
「是和王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