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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屏面無表情:「本縣乃為山頂柳樹下的女屍而來。」
他的脊背微微起伏了一下,卻未答話。
「此屍經仵作驗看,推測與慈壽觀初建時日等同。工房典冊記錄,你是建慈壽觀的工匠之一,之後在慈壽觀做了道人。」
他盯著地面,微微笑了笑:「小老兒早年的確做過木匠,那時修建慈壽觀的許多人,而今還活著的,怕只剩下我這把老骨頭了。小老兒亦從此便留在了山上,當時觀中無人,小老兒便掛了個道人的名號,並無牒冊,亦不住在觀中,只是每日做些灑掃雜務而已。前幾年此前的知縣大人重修道觀,找了外來的法師掌觀念經,承蒙官府恩典,賞一間門臉做買賣,可供養老。這些大人應該也能從冊子裡查到。」
張屏點點頭,視線越過他望進屋中。旁側衙役又喝道:「夜深風寒,怎的卻讓大人站在屋外?!」
老者立刻再作揖:「恕罪恕罪,寒舍簡陋,恐污大人足底。若大人不棄,肯移駕屋內,實乃老漢三生之幸。」顫巍巍起身,讓到一旁。
張屏邁進門檻,蘭珏與捕快隨後進了廳,張屏走到屋角,從小几上拿起了那本《亂世俠盜》。
蘭珏臉上略浮出一絲訝色:「老丈竟看此書?」
老者啞聲道:「小老兒略識幾個字,行將就木之人,老眼昏花,難看清字跡,只是閒來無事,睡前掃兩眼罷了,這位大人見笑。」
蘭珏拱拱手:「不敢不敢,老丈折殺晚輩了。某一介布衣,乃一隨行閒人爾,怎能當此尊稱。老丈只當沒在下這個人在場便是。」
捕快從張屏手中接過《亂世俠盜》,捧給蘭珏,蘭珏翻開書頁,又微詫異並驚喜道:「甚巧,正是這一卷。張大人可記得傍晚時某曾道,掘得地宮之事,無需不才拙筆錄之,只拿《亂世俠盜》的黃泉國一段做傳即可。就是此卷的內容。請大人抽空看一看,其中黃泉國描述,當真與剛挖出的地宮相似。多年前的傳奇,卻竟能恰好應了多年後之事,西山紅葉生之才,著實令吾等後輩嘆服。」
才?恰好?呵呵……
他不禁在心中一笑。
張屏並未再看蘭珏手中書冊,只面無表情望著老者:「劉叟,壽念山頂,柳樹下女屍,你是否知情?」
老者悠然回望張屏:「大人此話,是垂問,還是審問?草民不解所指,還請明示。」
張屏雙眉微皺,轉向衙役:「搜查屋內。」
老者從容退到一旁,任憑眾捕快湧進屋中,張屏又道:「切勿損壞器物。」
黃口小兒拿捏作態。
他在心中一哂,掃視仍在翻書的蘭珏。
「公子氣度雍華,定是貴人。方才談及對此書的見識,更是不俗。」
蘭珏自書上移開視線:「老丈謬讚了。某不才,也寫過幾篇傳奇。此番本是應而今的縣丞謝大人之邀前來,拙筆忝敘貴縣神異。不想連日變故突起,但將刑部侍郎大人與知縣大人合力除平假神道之事錄下,更是足能流傳千古的逸事。不才或可托福,令千百年後之人亦記得吾名,真大幸也。」
原來如此。
他又在心中輕嗤了一聲。
「那老漢要恭喜公子了。世間凡夫如老漢者,即時死,即刻滅,自家養的狗,都眨眼搖著尾巴舔旁人褲腳,更別說還有誰能記得了。比不得公子這般的才子。」
蘭珏含笑:「老丈抬舉。某隻是前生積德,今生恰有此幸。當要拜謝侍郎大人與知縣大人。萬不敢說全因為自己。對了,某鄙號幽穀子,拙作《青山豪俠》略擔了些許虛名,常被人拿來與《亂世俠盜》相較,貴縣書坊中應當有。老丈既讀此書,或也看過拙作?」
老者呵呵道:「老漢孤陋寡聞,公子的雅號與大作,皆不曾聽說過。」
蘭珏哦了一聲,捧著書行嚮往內室去的張屏。
「大人,就是這一段。請看。」
張屏停步:「此書,我看過。只是有個地下之國而已,跟方才挖出的地宮,並無相同之處。」
蘭珏挑眉:「大人難道不覺得,地宮中一間間暗室,恰似此書中黃泉國里的人家?」
張屏垂下眼皮:「不是很像。」
蘭珏道:「書中情節必然遠強過真實。若非大人已斷定地宮及那樹下女屍都遠早過《亂世俠盜》成書的年代,學生幾乎要推測,地宮與樹下女屍,乃是模仿本書了。」
他又在心裡一笑。
張屏搖頭:「樹下女屍,殘發銀白,必是老嫗。」
蘭珏嘆了口氣:「是啊,地宮在,惜無黃泉公主,僅見老婦枯屍;更不曾有飛天俠士,唯兇手待拿。嘆哉!」
他再冷冷一笑。
「大人與這位公子不必如此婉轉,二位想來是發現最近查到的東西與這本書中的情節相似,又見老朽家中有此書,故出言探問。其實直接垂問便可。此書在老朽看來,扯誕得狠,方才公子所言,老朽更有很多不能贊同。世事乃天意所定,世間文士,得知一星半點,東謅西扯出的文章豈能比擬?」
黃泉國?蜜蜜兒?
這惡俗的名字,怎配與你有牽連,離離。
「大人與這位公子無非是想知道,寫這本書的人,是否與此案有關。不錯,這人以前應該來過本縣。若沒記錯,老朽見過他。」
十幾年前那個午後,牽馬在荒野中轉悠的小書生,年歲比這個小知縣還輕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