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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撤清桌案,蘭珏命人帶下了蘭徽,沏上新茶。
待雜人皆都退去,王硯撥了撥盞中浮葉道:「佩之,你眼帶黑暈,面色青白,燈下尤顯。單是起早貪黑,尚不至於,倒像徹夜不眠。聽聞近日龔大人有致仕之意,確實正在節骨眼上,但亦不可太耗損身體。」
蘭珏微微笑道:「多謝墨聞兄關懷,龔大人的傳言果然連你都知道了,切實與否,尚不可知。即便成真,我竊居此位幾年,份內事,不敢說能做好,起碼算熟了。臉皮也厚了。即便換成其他嚴厲些的大人主持禮部,也不會愁到夜不能眠。」
龔尚書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是恐怕難再支撐太久,是有幾個看不破局面的猜測過蘭珏會是繼任人選。旁人眼中,他更覬覦此位許久。但這個位置,如今還輪不到他坐,連王硯尚未升此高座,他更且得慢慢熬。
看來接任的人選已經定下了。王硯方才的話,固然是打趣,其中亦有一絲提醒。
王硯道:「那佩之是因何無眠?」
蘭珏道:「倒不是無眠,只是近來多夢。」
他不喜歡做夢,偏偏有時候常常做夢。闔眼便是前塵事,兒時舊事,年少往事,近日紛紛擁擁。
過去已然去了,當下之人才是本人。
夢乃虛幻,時時回首,徒然沉耽流連。
「我讀書的時候學了一招,不想做夢,就先一個晚上不睡,到一下晚,即可酣而無夢。」
王硯挑眉瞧了瞧他,從袖中取出一捲紙:「這些東西,不知能不能讓你今晚睡得好些,我看難。那日你我下朝時說的事兒,我有些消息,都在其上了。沒什麼有用的。真是瑩透一顆水晶雕成的蛋,更無一絲縫隙。令岳與令大舅子都不能如斯無瑕。說句唐突的話,清流下一代砥柱,挑梁的那根怕不在令岳家。」
蘭珏笑吟吟道:「蘭某未入朝廷前,便早已被聖光普照,若是純淨琉璃上竟有個黑點兒,那才會嚇著。」收起紙卷,「廚下晚飯該好了,王大人可願賞臉用過再走?」
王硯露齒道:「巴巴等這麼久,終於等到飯了。多謝佩之。」
王硯在蘭珏府中吃完飯回府,已近二更,剛一下轎,一名小廝便打樹影中躥來:「大人竟走了側門,小的們接晚了,恕罪。李叔幾個在正門那裡候了半晚上。」
王硯一聽這個稱呼,便知有情況:「我爹來了?」
小廝伏地:「老爺在內堂。」
內堂中,臂粗蠟燭火光灼灼,王太師端坐堂上,左右侍從森森羅列,王硯剛到門口,王太師便發聲道:「進。」
王硯跨進門檻:「爹。」
左右頓時行禮齊刷刷退下,門扇合攏,除卻燭芯噼啪,一絲雜音不聞。
王硯道:「爹,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王太師半眯雙目冷冷將他一掃:「自己老子在眼前,竟不行禮,逆子何來規矩!」
王硯道:「爹曾教導兒子,從急便可暫去俗禮。」嘴裡說著,卻是行了禮,又道,「爹大半夜紆尊駕臨兒子的狗舍,不知有何教誨?」
王太師勃然一掌呼出:「混帳小子,敢拐彎罵你老子!果然是渾頭渾腦才做混帳事,早晚被你跟阿宣兩個孽畜氣死老夫!」
王硯一臉恭敬低頭:「兒子最近循規蹈矩,不知哪裡仍出了錯漏,請爹指正。」
王太師捋須嘆一口氣:「罷了,此刻真不是嬉皮笑臉的時候。你且自省,除卻當做之事,又沾了哪些多餘?」
王硯道:「近日安分守己,只辦當辦的公務,除此之外,僅幫一個朋友查了些細碎末節小事。」
王太師眯眼瞧了他片刻,方才道:「硯兒,你與阿宣不同,一向讓爹省心。爹知道你有向上之意,但亂黨謀逆之事,查得固然是大功,分寸極難掌控,稍有偏差,功不成反變大禍。爺倆間的話再說透些,這事若好把握,也到不了鄧緒那裡,明白了否?」
王硯亦沉默了片刻,才道:「爹,兒子從不曾聽聞有亂黨事。」
王太師微微一笑。
張屏忽然正常了。
縣衙諸吏都覺得,似乎只是睡了一覺,再一睜眼,張縣丞便煥然一新,眼不直了,眉不皺了,不再東走西逛,左看右摸,進了卷宗庫,竟是一心一意,專注縣誌。
到底那一夜究竟發生過什麼
有那麼靠不住的不值一提的似乎是宅子裡的下人傳出來的小閒話說,先是張縣丞抱回了一堆艷書,貌似陳公子進了張縣丞的房間,一些分辨不清的扭打和言語聲後,陳公子衝出了張縣丞的房間。然後,張縣丞看完了所有的艷書,煥然而成摒塵絕俗的孤寂模樣,只埋首公務,不再多問其他。
連李主簿主動拿帳簿給他看,張縣丞都淡淡說,不用收進縣誌,無必要看。
然後,一天之內,畫好了界圖。
再幾天,輿地、建置兩個大目編成。協助的書吏整校,無一錯漏,雖比起前編縣誌,稍嫌刻板,失之文采,但的確更精簡切實。
邵知縣審閱後欣慰道:「本縣就知道,張大人做事,絕對讓人放心。」
張屏沒再去街上微服,讓邵知縣同暗暗納悶了一陣。
且那對瘋叔侄,侄兒到處請神棍給叔叔跳大神,凡是自稱或被稱有神通的,來者不拒,已成縣中一奇,好像是真瘋。再對照張屏態度,邵知縣懷疑自己前日可能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