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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珏更加通情達理地說:「就連廟裡的神仙還有人罵,何況我等凡夫。說便任他說,做就由我做,所謂各人顧各人。」
陳籌搓著手連連點頭:「曹兄說得太好了!」見張屏端著熱騰騰的面碗過來,側身讓開路,「可惜今天小弟與張兄有要事,不能與曹兄盡情暢談,曹兄要得空,就去小耗子巷,我和張兄就在最裡頭門朝北那小院裡住。」
蘭珏頷首,挑起一筷面,自然不會入口。
陳籌站起身,搓搓手:「張兄,時辰真的不早了,要不然我先去等著,就是巷口朝東那家茶樓裡頭,二樓包間兒已經訂下了。你回去了之後換換衣裳就趕緊過去。」
張屏埋頭收菜板,應了一聲。
陳籌又歉然向蘭珏道:「曹兄,對不住,真不是催你的意思,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了,你要是覺得這面好,以後多光顧光顧張兄的生意……」
連聲道了別,走了。
蘭珏起身相送,坐下時假裝沒留意,啪的一聲,將面碗掃落,湯麵潑了一地,連面碗也碎了,那枚荷包蛋沾著泥污,躺在殘湯碗渣上。
蘭珏嘆了口氣:「怎麼就手滑了,糟蹋了張兄的好面,連帶打了你的碗,實在慚愧。」從袖中取出錢袋,隨便抓了一把銅板丟在桌上。
張屏面無表情地走到桌邊,垂眼看地面,緩緩蹲下身,撿起那顆荷包蛋。
他托著荷包蛋,走到放淨水的木桶邊,舀了一瓢水,將蛋仔細洗淨,放進一個碗中,拿了掃帚,把面和碎瓷掃進簸箕。
蘭珏正要離開,張屏端著簸箕起身,忽然道:「蘭大人,這碗面里沒有毒。」
蘭珏停住了腳步,轉過身,暮色之中,張屏拄著掃帚站著,如同荒野墳頭邊,一棵孤獨的酸棗樹,帶著幽幽的蒼茫,直視著蘭珏。
「蘭大人,我去你家門口,不是跟你有仇。你家門房吃了我的面,沒給錢,我那天是去要帳。」
第3章
蘭珏沉默地站了半晌,開口問:「你怎麼知道我看見了你?」
張屏道:「蘭大人看得見我,我就看得見你。」
蘭珏再問:「你又怎麼猜得到我是誰?」
張屏道:「蘭大人最近被彈劾了,不敢收禮。你穿著家常衣服從蘭府出來,又不像家丁管事。」
蘭珏愣了一愣,不知怎麼的,竟有些想笑:「那麼你那天既然猜到了我是誰,為什麼不把這事和我說。」
張屏垂下眼皮:「本來也沒多大的事,一點小錢,是我跟門房的帳目,與蘭大人無關。再說,我要因為這點事,告訴了蘭大人,他們不忿,也要修理修理我,我做得是小買賣。」
蘭珏揚起了眉,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張屏放下簸箕,又回到桌邊,從桌面上拿了八枚銅板:「面三文,碗六文錢一個,舊的,算五文。」
手指瘦而長,聲音板板正正。
蘭珏看著他把錢收進衣袋,道:「我剛才來的時候,你只肯賣給我素麵,就是料定了我不會吃你的面?」
張屏沒有回話,拿著抹布擦拭桌面。
蘭珏袖手站在旁側,不由得想,這件事,算是樁笑話,因此卻見識到今科的試子中一個有趣的後生,倒也不壞。
每次科考,是天下求功名的讀書人的頭頂大事,也是朝中諸官的一件趣事。尤其是像蘭大人這種憑藉科舉晉身的官兒,用林中老鳥的雙眼看著這些拼命想擠進林子的青澀小雛們,揣度著他們的將來,有一種過來人的怡然。
這麼多年看了這麼多人,蘭大人對自己的眼光尚有幾分把握。
看這張屏的言行舉止,倘若能榜上有名,進了朝廷,清正廉潔的黨林中,會發出一根崢嶸的新杈吧。
他笑了笑,轉身離去,臨行前道:「也罷,這場誤會,的確是我一時多心。你叫張屏?若是在學問上也像你的眼神這般好,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與本官同殿為臣。在此之前,如有機會,我再來嘗嘗你的面。」
張屏堆好板凳,蘭珏的身影已轉過街角,餘下一抹長長的背影,在舊磚牆上拖曳而過。
張屏收起棚子,推起板車,往家中行去。
回到住處,他搗騰了一下泡糖蒜的缸子,草草洗了把臉,換上唯一一件還算周正的長衫,到了巷口外的吉慶茶館。
陳籌正在茶館內樓梯口處打轉,一見他立刻撲過來:「我的個張老闆,你可算來了,人家兩個真老闆都已經到了,上麵茶都沏好了,趕緊的!」
一把拖了張屏上樓,進了二樓最裡面的小包間。
包間內,茶博士正在上茶,一男一女坐在桌邊,男的約莫五十左右,面圓身寬,一臉和氣,女子看面相不到四旬,大方臉盤兒,粉塗得煞白,耳邊盪著一對鑲玉的大金墜子,兩道倒豎的柳眉憑添精幹。
陳籌向這兩人躬身賠笑道:「金老爺金夫人,抱歉得緊,張兄他一時耽擱,怠慢了二位,我代他賠個不是。」一面又向張屏道,「這位金老爺,就是赫赫有名的來喜班班主,趕緊見過。」
金老爺站起身呵呵笑道:「不敢不敢,做戲班子的,比不得你們讀書人斯文。」
張屏頓時知道了,陳籌介紹的這筆好生意是什麼。
京城物價極高,賃屋備考開銷巨大,家境不富裕的試子們大都要尋些門徑賺點補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