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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籌亦很驚詫,他也是感覺睡了一覺,睜眼後,追逐著自己的火辣辣赤裸裸的視線沒了,張屏又變成以前的那個張屏。
陳籌鬆了一口氣,竟又一時覺得不適應,就好像一顆後槽牙疼了很久,突然的掉了,不疼了,但是留了個坑在那裡,有點空落。
陳籌向張屏打探案子進展,也沒打聽出張屏查到了什麼關竅,張屏只說,一些事情待查證,不能判斷,而後竟就只管編縣誌。
而且,雖然張屏不看陳籌了,換成其他人在常常打量陳籌,但因所有目光都遠不及張屏那時的那般熱烈,陳籌經過洗鍊,些許的小瞥小瞻徑做浮雲掠過,既然案子也沒進展,陳籌暫時把心放回肚子,協助張屏編縣誌。
邵知縣審完兩目,張屏著手進展人物條目。
就在這一日,張屏忽而向陳籌道,有事相求。
陳籌這幾天過得舒心,早把前愁置之腦後,立刻道:「張兄,你我之間,哪還用一個求字,什麼事只管說。」
張屏道:「孝子篇,須加頌辭,我不擅寫此類。」
陳籌拍胸脯道:「小事!其實我也寫不太好,但你若放心交付,就包在我身上!」
小吏在一旁湊趣:「陳公子真是張大人的至交,大人事事皆有公子相助。」
張屏目光一閃,眼神忽然又變得幽幽的,陳籌腦中警鐘鐺地一響,趕緊轉開視線,待再回頭看,張屏又恢復成了尋常的模樣,埋首在紙堆書冊中。
第48章
天氣愈寒,終有一日,宜平縣落了今冬第一場小雪。
雪細如鹽,沾地成水,不走人的地面老半天才積下一層薄薄的白。房頂樹梢上鋪的略厚,好像面果子上的糖霜。
幾騎快馬卷著雪沫馳進城門,逕入縣衙,帶來一個消息——知府大人巡視各縣,車駕已出州府,先去臨近縣裡,最多五六天內便到宜平。
邵知縣忙忙抖擻起精神,縣衙上下跟隨其四腳朝天奔波,恭迎知府大人大駕。唯獨張屏還是成天憋在卷宗庫里,只每天早上應卯時問一聲邵知縣:「大人可有他事吩咐下官?」
邵知縣一般便道:「張大人編縣誌就甚勞累了,知府大人不喜歡門面工夫,本縣也覺得,當讓知府大人看到縣中如實情形,不必刻意做作。一些零碎事務,讓李主簿他們搞搞便可。張大人還專心編書罷。」
張屏聞之就回卷宗庫,也沒什麼情緒表露。因他整天就那副樣子,頗有些事事不形於色的架勢。邵知縣又思慮,總不讓張屏做迎接知府的事務,若張屏因之生出點其他的情緒,也不大好,便把審核幾位主簿書吏擬定的各鄉查訪路線等事交一兩件給張屏做。張屏接了就做,審核時看出錯來便說,沒錯點頭就過,瞧出來的錯改對了即可,不再多有其他。諸吏發現跟他做事挺快,奉承他兩句如同對牛彈琴,但有時候言語不恭敬,他也無所謂,倒很利索,看著一張深刻的臉,反而是最好說話的一個,竟對他生出幾分好感。
事情做完,張屏上交給邵知縣審核完畢,也不多話,轉頭還扎回卷宗庫。還有事找他,他就再出來做,做完再回去。邵知縣褒獎兩句,看不出他有歡欣之意,但若不褒獎,他也是那副模樣。上報的文書薄薄幾頁紙,簡略但條理清楚,一目了然,無其他詞句。
邵知縣這般試了兩三個來回,也很意外,不禁撫案嘆道:「小張雖然脾氣悶了點,做事卻很明白利落嘛。」
幾位主簿聽邵知縣竟對張屏用了個愛稱,可見感情已升華,遂道:「正是,張大人看似少言寡語,處一處便覺得是個外冷內熱之人。」「進士出身,到底不同。」「大人寬厚英明,屬下自然盡心做事。」
小雪斷斷續續下了一兩天便停了,今年冬暖,雪存不住,等知府大人駕臨時,街道的屋瓦上,幾乎不見白色。
除市集之外,擺攤小買賣的商販暫未出買賣,只還留著一兩個茶棚。店鋪和臨街住家窗明几淨,街道乾淨整潔,偶有幾片落葉點綴,憑添自然。來往路人,衣衫齊整,頭面無垢,笑語輕言,行坐禮讓。高知府徐徐看來,頷首向邵知縣道:「富庶和樂,可見汝勤政教化之功。」
邵知縣立刻道:「謝大人謬讚,下官日夜兢兢,唯恐枉食俸祿爾。」請高知府前往行館暫歇,高知府卻要先到縣衙。
既到了衙門內,諸官吏拜見,邵知縣又道:「天已正午,請大人先行館用些茶飯。」
高知府道:「剛到縣中,本應訪看民生,但本府雖不餓,不能讓汝等陪著餓肚子。也罷,就在衙門中簡略用些。」
邵知縣早就揣摩著高知府的脾氣,在行館和縣衙各有布置,立刻著人安排,又道:「縣中幾位宿儒聞大人前來,亦想拜見,可要下官傳來?」
高知府道:「本府亦意欲與眾老先生一敘,但已是這個時辰,請來恐怕倉促,待晚些或明日再說。午膳便就本府與諸公簡單用些便可。」邵知縣又應喏。
高知府又叮囑:「切不可鋪張。」
邵知縣道:「下官一向謹遵大人教誨,從不敢浪費鋪張。」
菜單食材都早已備好,廚房接令後立刻開辦。在衙門後院的一間暖廳里設下桌案,大桌木椅,質樸素雅,無多餘雕飾。菜品乃邵知縣精心挑擇,因高知府愛吃魚,唯獨一大盆白絲魚燴略顯奢華,其餘都是精緻巧樣小菜,還有松仁雲腿碎搭配栗子面窩窩頭,粉蒸蒿尖等鄉野菜色,酒亦是數十年窖藏土釀,高知府果然瞧起來還算滿意,只望著那盤魚燴道:「冬日食此大魚,略奢靡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