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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側的工部白侍郎道:「是,某亦聽聞過這位大人的事跡。太傅在世時,每每感嘆,失度大人,朝廷少一樑柱。據說殉國時恰好四十四歲。」
孫翰林頷首:「不錯,且度大人殉國之地平延,蠻語喚做科西拔哩垛,意思是石頭城。」
蘭珏道:「度大人的英烈之事蘭某亦略知一二,必要收錄。據說度大人的屍首還未找到?」
孫翰林長嘆一聲:「正是,想是當日被人偷偷收葬了,後無可查。如今只有衣冠冢。唉……」
眾人都隨之唏噓。
蘭珏慢慢道:「蘭某還聽聞,有人竟以度大人的英烈事跡,編篡奇情小說,說度大人與一狐狸精……」
孫翰林驚怒一砸桌面:「真是豈有此理!」
亦有人同拍案:「何人所為?此書叫甚名字?當抓當禁!」「蘭大人,此事禮部可管,絕不允許此下作之書流毒於市!」
蘭珏道:「唉,蘭某倒是想管。但書名叫做《荒村野店奇艷大觀》,列位大人想,寫者印者輕易可查麼?且寫那些小說話本戲文的,多不落真名,或已作古,書中人物避過真正名諱,起些同音之姓,同義之名,即便落網,抵死否認,或反咬衙門,總之是難哪……」
孫翰林等人皆仍忿忿,斜旁忽飄出一句:「蘭大人涉閱甚廣。」
蘭珏往那方一瞥,說話的是劉知薈。蘭珏便就一笑:「劉大人謬讚。說來,與劉大人和蘭某那一科,倒是未曾出過什麼奇殊的人物事跡。唯有劉大人這樣奇秀的人才。」
第59章
劉知薈亦一笑:「蘭大人抬殺,同科芝蘭佼佼,劉某雜於其中,一直羞慚。」
蘭珏道:「劉大人這般自謙,蘭某與另二十八位同年真要無地自容了。」
在座的諸人都知道蘭珏跟劉知薈之間一向不對付,據說當年科試,蘭珏本應是狀元之選,得雲棠盛讚,但蘭珏出身不好,且文字間頗有孤寒之意,對比之下,柳老太傅看好的劉知薈文采失之靈逸,長在規矩端莊,於是殿試點了劉知薈為狀元,先帝只道,蘭卿這般品貌,正襯探花郎之銜。於是蘭珏反倒成了第三名。
後來蘭珏靠著一張臉,把柳小姐迷得神魂顛倒,棄家出逃,算報了一箭之仇,但劉知薈一直壓在他頭上,想來心中必然不忿。
眾人聽得他二人話頭不對,還好有人又開口,于波瀾暗生之際轉過話題。
「科試期間,的確多生離奇傳言,下官這科,亦有這般的傳聞,比如某間試房半夜有人哭泣,還有一個考生病倒離場,說是中邪了云云。皆因緊張而致恍惚,容易疑神疑鬼吧。傳言多了,寫話本小說的取來改編,想是慣例了。」
眾人一瞅,說話的是柳桐倚,難為他給姑父解圍了,亦都跟著展開。
「作文須有德,用用謠言段子罷了,忠烈名臣,豈可如斯被污!」
「鬼魅故事,主角往往是科試考生,想來一是年輕,二乃人生轉機之際,好做文章。像我們這種鬍子拉碴的半截老頭子,跑去自薦,人家也看不上。」
蘭珏笑道:「白大人過謙了,白大人是要列冊為勉勵輩讀書人的典範,豈可與那市井之物相提並論?」
話題就此正了回來,各位大人順便又聊了聊應試之時種種奇異傳聞,一場席吃得趣味橫生。
待到散席之時,劉知薈向蘭珏拱了拱手:「今日此宴,蘭大人收穫甚豐。除卻勸學書,還能再寫出一本《歷代科舉逸聞大觀》。」
蘭珏道:「這個主意好。不知劉大人可有什麼相熟的書坊,給下官介紹介紹。賣得好了,分劉大人兩成。」
劉知薈笑:「蘭大人見識廣博,這些定比劉某清楚。不過劉某也幫你留意著。」
蘭珏亦抬袖一笑:「多謝。」
天氣愈寒,又降了一場紛揚大雪,陳籌住的小屋外堆柴的棚子都被雪壓塌了,他早上起床,打開門,看見壓塌的棚子半歪在地,竟忍不住笑起來。
離綰道:「哎呀,這怎麼好?」
陳籌道:「就隨它去唄,等天好了再修。」
離綰嗯了一聲,陳籌攜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袖中暖著,和她一道看外面雪景,覺得其實日子就這麼一直過下去,也挺好的。
住在這小屋中,平淡度日,有種身在世外桃源般悠然的幸福。
他不禁看向身邊的離綰,想對她說,我們就這樣一直到老好麼?離綰有些羞澀地未與他對視,微垂首,白皙纖細的頸項微露在領口外,雪片沾到銅簪挽起的發上,小巧的耳垂泛著桃花瓣一樣的淡粉,耳洞中塞著短短的茶梗。
陳籌忽而察覺到了風的寒意。這樣的離綰,本應當著綾羅華裳裹貂裘,立在朱欄內看碎玉瓊瑤。插玉簪金釵,佩明珠彩寶。纖纖玉手,亦應捧著金絲手爐,籠著大毛暖袖,而非在滴水成冰之時,撿木材,生灶火,執鏟勺,搖紡車……
陳籌內心一陣愧惱,想狠狠給自己一巴掌,白雪也刺目了起來,他攥緊離綰的手:「太冷了,回屋吧。」
插上屋門,陳籌又到桌前溫書,不知怎麼的,字句就是無法入心,想寫一篇文章練手,研墨提筆,卻不知如何落毫,愣了一時,寫了兩句,自己都看不下去,再抹去。離綰輕輕挑簾走進內屋,紡車又轂轂響起,陳籌一把扯起紙,團起丟進簍中,猛地站起身,離綰停下手:「是不是吵著你看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