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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道:「這位大哥莫要多心,不然我吃兩口這飯菜給你看看?莫不識抬舉哩,這是知縣大人特特吩咐給你預備的。我們知縣大人真正是個青天大老爺,最體恤慈愛百姓,只是近來事多難以兼顧。你心裡明白,知道在什麼人面前該說什麼話就成了。」
丁威又瞧了瞧飯菜,拿過那小壺,在鼻下嗅了嗅:「醋甚好,但某隻願將此面換做一碗刀削麵,配醋吃才夠滋味。」
衙役笑道:「老哥也是夠了,我們衙門裡的廚子全是本地的,還能現上街上去給你請個做刀削麵的廚子?」
丁威放下小壺:「差爺見諒,某乃苦中作樂開個玩笑,身在牢獄,能得此厚待,著實感激。若某能得昭雪,定然重謝。」
衙役搖手:「休說這話,若被他人聽見,問我個徇私枉法之罪,我可兜不住。你先慢慢吃著,待會兒我過來收碗。」
丁威目送他離開牢房,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飯菜,拿起了餅。
眾捕快從客棧取回了丁威的包袱文牒,張屏正在驗看,謝賦匆匆而來,請張屏讓左右退下,合上了房門。
「下官方才查檔,發現了一事,覺得有些奇怪。」
張屏肅然看著他。
謝賦嘆了口氣:「下官方才查到工匠名冊,有幾個是本地人士,便想對照戶籍冊,查一查他們可還在世,現在何處。結果竟發現,卷宗庫中舊年的戶籍卷宗擱置順序不對,有一排都放亂了。」
張屏皺起了眉:「劉主簿他們也要查戶籍。」
謝賦道:「下官正是與他們一同進去的。卷宗庫每半個月便會清查掃塵一次,下官卸任前剛令他們又重整過。清單編目我還親自看過。」
張屏道:「重整是幾日前?」
謝賦道:「不出十日。而且,亂的恰好有至聖年間的卷宗。」
張屏的神色頓時更加肅然,門外忽又有通報聲,方才到牢中送飯的那小衙役進門稟報:「大人,丁威已將飯吃了。」
張屏立刻問:「怎麼吃的?」
小衙役咧了咧嘴:「他把餅掰碎了,跟肉一道倒進湯里吃了。而後在那碗面上澆了點醋,就著糖蒜也吃了。他還說,可惜沒有刀削麵。」
張屏的臉上卻未浮起欣然的神色,小衙役行禮告退,謝賦看看又合攏的房門,再看看張屏:「被抓回的那人在飲食上有了破綻?」
張屏嗯了一聲:「此人自稱是并州人氏,所持也是并州行商文牒。但他絕非來自并州,應該從沒去過那裡。」
羊肉泡饃不是并州的吃食,而是秦川的。許多人不大能區分這兩地,常常混淆。
那碗面,卻才是地道的并州麵食,名叫蕎麥河撈。只是不如刀削麵那般有名,廣傳各地。張屏也是被去過并州的陳籌帶到京城正宗的并州小館裡吃過才知道。
那碗肉更不是放進羊肉泡饃湯里的肉,而是蕎麥河撈的澆頭,正確的吃法應當是把面放進熱湯中,再把肉澆於其上。
這個自稱丁威的人乃至已漸浮出水面的案情,都出乎了張屏最開始的推測預料。
「此人的一些舉止,像是番邦人。」
第115章
謝賦驚詫:「近日這些新案舊案……諸多迷離玄妙,都不應該與番邦有關吧。」
番邦小國雖然常師天朝言語學問,可墓葬祭祀之類習俗有別,風水術數更是玄之又玄,他們應是搞不懂,也搞不來。
張屏嗯了一聲,皺眉沉思。
丁威的相貌,的確不像番邦人。
但他從地上站起的姿勢快而矯健,說話時右腳微微向前,右手露出了袖口,左手卻半隱在袖內,略略靠近背後。視線乃至一些細微動作亦與尋常人有點末的不同。
張屏生長在南池縣,見過不少番邦胡商。邊境一帶的胡人常與天朝邊民通婚,有許多形貌都與天朝人無異。但番邦人行事與天朝懸殊甚多。一些小國多荒漠草場,百姓都在帳篷中居住,常要匍匐草內狩獵,兼之防備野獸或敵人攻擊,下蹲與起身都充滿警惕,動作利落,姿勢最有利於閃避與攻擊。不少禮儀更與天朝截然相反,譬如注視對方雙目乃為挑釁,垂首下視亦有伺機插對方刀子的意圖。很多番人與人交談時會露出右手,表示手裡沒有武器,充滿善意。所以許多番邦刺客是左撇子,把暗器利刃藏在左袖內,刻意露出右手,讓對方放鬆警惕,暗中預備出其不意地攻擊。
言行舉止目光神態是一個人從生下來後就自然學到的東西,已是本能,再怎麼刻意糾正,仍會流露出微末差別。
丁威即是如此。
從這些痕跡判斷,他不單是個番邦人,還習過武。
可偏偏他又是圍觀的眾人中,唯一一個看出了道場錯誤,並嗤鼻而去的人。
難道番邦也有道士?
張屏覺得蘭大人肯定能答出這個問題。他剛才已經去找了蘭大人,但衙役告訴他,蘭大人和王侍郎一道走了。
張屏只能默默地先來驗看證據。
他問謝賦:「番邦有道士麼?」
謝賦一愣:「這……道法可能弘揚過去過,但他們不是有拜自己的神啊什麼的麼……張大人,對不住,下官對這方面真沒有研究……」
張屏又默默地垂下了眼皮。
蘭珏與王硯一道騎馬出了縣衙,王硯的隨從早已在酒樓安排好酒席。蘭珏奔波一夜,又折騰了一上午,疲乏過頭,反倒沒什麼感覺了。用了些飯,喝了些熱湯水,便抖擻精神,又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