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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屏哦了一聲,卻不怎麼動。
陳籌就說:「那我先去吃了。」自先出了卷宗庫,張屏轉頭,定定望著他的背影,旁側的小吏暗暗咬指。半晌,張屏突然一言不發也出了卷宗庫,回到小宅,飯也沒吃,換了件衣服就上街去了。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張屏回來,又挾著一摞書,手裡還多了個簽筒子,走動袖著,有人到近前,或小廝來遞茶水,或在岔路處,便搖動簽筒,抽出一根,喉嚨里還常發出不明所以的聲音。
衙門和宅子裡的人都嚇得不輕,暗暗議論:「都說春上痼疾常發,難道瘋子發病的時節卻是冬天?」
邵知縣聞言亦又轉了趟卷宗庫,拍著張屏的肩望著他赤紅的眼珠道:「張大人哪,人人皆有文思困頓時,不要生憋,四處走走,不經意間,或就靈潮湧動了。」
張屏迸出了一句多謝大人關懷,盯著邵知縣跨出卷宗庫門檻的腿,又卡啦搖搖簽筒,抽出一根。
生之時多榮,半路上下不相逢;只看旡妄之卦,方可悔吝分明。
「嗯,左者為生,半路上下不相逢,可解做左腿先抬。」
陳籌亦有些擔憂,待要去勸告,卻見張屏站在窗邊,捏著一根簽,雙目幽幽,陳籌與他視線一觸,心裡頓時虛了,別過眼拐到別的屋去。
張兄,莫怪我心狠。這樣對你我都好。
晚上,張屏又守著那堆書看,燭火搖曳,突然啪嗒一聲,一物穿破窗紙,落於他面前桌案。
張屏打開,是一枚石子裹著一張紙條,條兒上書『明日來辜家莊』。
張屏將紙條湊到燭上燒了,次日清晨,騎了衙門中的驢,得得出城。
到了辜家莊地界,鄧緒正和柳桐倚在石台那裡敲打查看,見張屏及其坐騎,不由雙眉一皺:「難怪來得慢,怎麼騎了頭老驢?」
張屏行禮道:「下官不會騎馬,看牙口它不足兩歲,尚小。」
鄧緒不耐煩道:「管它是老是小,騎馬沒甚麼難的,趕緊學著,少給朝廷丟人。」
張屏道:「下官遵命。」
鄧緒在石頭上坐下,看了看張屏的臉:「這幾天晚上沒好好睡?都查到什麼了?」
張屏道:「差了一些事不知道,不能理順頭緒。」
鄧緒呵呵笑道:「哦?你想查誰?」
張屏不吭聲。
鄧緒眯眼:「不必害怕,查案貴在細心與膽大。來,講一講,說不定本寺能告訴你。」
張屏拱手:「多謝大人,下官並非想查人,只是想看一看年年呈於朝廷的本縣異事。」
鄧緒目光一閃。辜家莊在宜平縣內,但隱秘之事,地方小官不便知情,的確另有安插,記錄動向異常,上報朝廷。張屏猜到了這些,倒也不算稀奇。
「這些不光是你,本寺也想看,已遞交了摺子,若有了,本寺答應,一定帶你看。」
張屏道了聲謝。
鄧緒又道:「還有什麼?你心裡,應該另外裝得有事,左右難下。」瞧著張屏抬眼看來的目光,又呵呵一笑,「本寺辦了這麼多年案,若連這點察言觀色的本事都沒有,早該丟老山溝里餵熊了。」
張屏低頭:「下官確實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做。」
他已猶豫數日,初次不能判斷想做之事到底是對是錯。
長這麼大,與他十分親近的朋友,只有一個陳籌。
鄧緒慢條斯理道:「本寺看得出,你挺有志向。但該不該往這條路上走,你趁著年輕,還在路口,當要仔細掂量。本寺不敢說自己算走得順,但已在這條道了走了不少年,比你多些經驗。你想往這上頭走,開始多是事事想求個明白清楚。但越走可能會越發現,許多事,各有其清,各有其白,但你只能選一,不可兼顧。且,上了這條道,你就無朋無友,無親無故。因為你不能護友,不能顧親。法度之下,無情無義。唯有如此,才可得大清白。」
張屏沉默。
柳桐倚在一旁笑道:「大人真心嚴厲,先是說下官不適合此道,又與張兄這般說。」
鄧緒捻捻鬍鬚:「你當真不甚適合,脾性過溫了,定然不會久留在大理寺。至於……呵呵~~」 至於這小子,得看他能不能滾對路。
柳桐倚嘆息:「大人別說了,下官要去草地里哭了。」
鄧緒笑而不語。
張屏忽而一拱手:「下官有一事,想求大人幫忙。」
鄧緒一臉意料之中地頷首:「說。」
第47章
十月乃天光最短之時。坤卦之月,至陰至靜。待入了十一月,一陽復生,雖然大寒將至,白天卻漸漸轉長。
蘭珏卻無此感覺。尤其今日陰了一整天,沒憋下來一絲雨,一片雪,用了午膳沒多久,剛看了兩三卷公文,提筆寫了四五頁紙,一抬頭,窗外竟已盡黑。小吏在案旁道:「大人早些回去罷,恐怕晚上下雪。」
回府的路上,糖炒栗子的香氣鑽進轎內,蘭珏挑簾向外望,滿街燈火,酒肆花窗映著觥籌人影,茶攤食棚煙霧升騰,濃濃鬧市景象。
濕冷寒風入袖,隨從以為蘭珏有吩咐,趕忙到轎窗外等候,蘭珏示意其退下,放下了轎簾,再一刻,又復挑起一角:「稱一斤炒栗子。」
轎子行到府門外,蘭珏聽得從門口匆匆跑來的腳步聲,便知道家中必然有客。
果然,小廝道,王侍郎來了快兩刻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