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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屏再躬身:「他在卷宗庫,下官去……」
高知府抬手:「不必你去,讓邵大人著人帶來便可。」
陳籌的確在卷宗庫內,接待知府大人重要時刻,他這種閒雜人等當要迴避。陳籌在京城見過幾個大官,跟大理寺卿鄧大人一比,一個知府,實在不算稀罕,本著看不看都無所謂的態度於角落裡遠遠觀摩了兩眼高知府的真容後,就進卷宗庫替張屏幫忙了。小吏來喚時,陳籌很是納悶,自己怎麼就忽然入了知府大人法眼,一頭霧水到了內堂,高知府含笑望著他道:「你叫陳籌?這幾段文字做得不錯。本府很是喜歡。」
陳籌愣了一下,立刻行禮道:「學生惶恐,謝大人讚賞。」
高知府撫須緩緩道:「文字之道,重於自然。情自然,書自然。多修飾固然繁複,刻意簡略更蒼白慘澹。許多人以為,如方志傳記者,直敘便可,其實不然。太史公之《史記》,文辭精妙,如珠如璣,評斷之句,更是點睛之筆。若把文章比作建屋,則敘是梁架,情乃磚瓦。皆是直楞楞的文字,就像幾根棍子搭了個框一樣,空蕩蕩,無肉無膚,怎可叫文章?」
陳籌如掉進了棉花堆,一時轉不過彎兒,懵懵不解其意,但看周圍人臉色及張屏垂頭站在一旁的模樣,直覺知府大人話風不對,剛考慮著怎麼接話,高知府又慈愛地望著他:「你在縣衙中,做何差事?」
陳籌道:「回大人,張屏……張縣丞是學生的好友,學生科試落榜,被張縣丞便帶攜到此,偶爾幫忙整整文書之類。」
高知府微微頷首:「哦,原來是張縣丞帶你來幫他做事。」
陳籌聽著這話越發覺得不對:「其實也不……」
高知府再淡淡一笑:「這般才學,屈此實在可惜。本府案下,正缺一文吏,你可願隨本府回府衙做事?」
第49章
陳籌一愣:「這……」下意識轉頭看張屏,正與張屏視線相遇,張屏眼中無波無讕,臉上亦無表情。
堂上高知府又道:「食宿不必擔憂,府衙自會安排。俸祿,亦應足夠你用。」
陳籌暈暈道:「但學生……」
高知府再道:「三載之後,爾盡可去科考,如若仍不中,依然可以留任。若任內有功績,本府或可為你做薦,無需顧慮前程。」
陳籌覺得眼前飛舞著無數小星星,在一閃一閃:「學生……學生不能……」
邵知縣趕緊截住他話頭:「陳生,知府大人實在是愛惜你的才華,莫再謙虛推辭,否則連本縣和張大人都要一道勸你了。」
陳籌再看向張屏,張屏低頭站著,竟不看他,陳籌一時頭殼中混亂如麻,只能結結巴巴道:「學生,學生多謝大人抬愛。學生得此恩典,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大人可否容學生過兩天再回復。」
邵知縣一臉痛心:「你真是……」
高知府噙著微笑道:「也罷,本府從不愛勉強他人,只是有此一說,你可自行考慮,明日再回複本府。」
陳籌退下後,一溜煙回了小宅,關門在房中亂轉,到了傍晚,因知府大人與縣中長者閒話,共用晚膳,無關緊要人等無需奉陪,張屏便回來,陳籌扎進他房中:「張兄,你說我怎麼回絕知府大人,才能既顯得不拂他面子,又不連累你?」
張屏目光中有什麼閃了一下,垂下眼皮:「你應該答應。」
陳籌急道:「張兄,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麼,知府大人不知道哪裡瞧你不順眼,借著抬舉我來削你,我要趁此順竿,我成什麼人了?」
張屏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但,是個機會。」
陳籌跺腳:「鬼的機會!我陳籌絕不靠踩朋友得機會!三年之後科考,光明正大金榜題名,那才是自己掙來的機會。」
張屏的眼中又有什麼閃了一下,似要說什麼,又吞下不語。
陳籌團團轉了半晌,看張屏屁也不出一個的模樣,越發焦躁,索性一頭撞出門去。
天將盡黑,似乎又要下雪的模樣,陳籌鑽進一家酒樓,要了三碟小菜,一壺暖酒,在一樓大堂的角落裡自飲自吃,兩三杯下肚,滿腔煩愁愈加愁,夾起一筷肚絲,不禁唏噓,恍惚走神時,忽然聽有人道:「陳公子?湊巧湊巧。」
陳籌茫然轉目,卻見是縣衙戶房工房的幾名書吏正向他拱手。陳籌忙站起身:「幾位大人也來吃酒?不棄就請這桌坐下。」
那幾人笑道:「不打擾陳公子罷?」
陳籌道:「怎會,幾位大人肯坐,是某的榮幸才是。」又再相讓客氣了一番,幾人在陳籌這桌坐下,加上陳籌正好四個,陳籌再喊夥計添菜,幾人又道:「使不得,怎麼能我們三個吃陳公子一個?」
陳籌道:「先來者做東,一向是這個規矩。幾位大人平日對陳某多有照應,若再推辭,那就是看不起我了。」搶過菜單點菜,讓再拿好酒溫上,幾位書吏又再客氣了一番。
菜點罷,陳籌又問:「幾位大人未在縣衙用飯?」
禮房的唐書吏常在卷宗庫幫忙,和陳籌最熟,答道:「唉,知府大人用晚膳,我等怎有福分列席?就出來吃了。」
陳籌一聽知府兩個字,神情頓黯,幸虧此時新添的酒上了,恰好岔過話頭。夥計煨上酒,又端上一個大圓暖鍋,內分四格,下方細炭火煨著,咕嘟咕嘟,燉著羊肉、大骨、各類丸子、菇片、筍尖、菜蔬等物。羊肉等都已是熟的,可以現吃。幾位書吏都道:「這個好,天冷正當吃。」陳籌又讓店家取了四枚生雞蛋,磕在碗中攪碎,加蔥末香菜碎,將燉開的大骨熱湯衝進,道:「此是我在京時和沿淮的幾位朋友學的,那時窮極,沒有肉湯沖,加些鹽用開水沖了吃亦十分暖身,先吃一碗把胃暖一暖,再吃酒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