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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珏皺了皺眉,他的岳丈先太傅柳羨一向不信鬼神,柳府中的人從來不敢提一個鬼字。女眷們去廟裡燒個香,都要瞞著老頭子偷偷地去,比做賊還要謹慎。柳羨雖已過世多年,餘威仍盤旋在府內,甚至府上逢年過節給老頭子上香燒紙,都要先說叨說叨——「知道你老人家不喜歡這個,但請接受兒孫們的一片孝心」云云。能讓岳丈親手調教出的大舅子吐出鬼字,可見此事的確不尋常。
蘭珏道:「那你見著那個筆筒了?」
蘭徽搖搖頭,眼眶又紅了:「我看見那筆筒在大舅舅桌上放著,就去摸,結果舅母就哭了,她說這是冤魂是找舅舅報仇的,還叫去佛堂拿香灰擦手,讓我這幾天都別吃肉。」
蘭珏道:「那筆筒長什麼模樣?」
蘭徽道:「就是個白瓷筒,都不帶花紋的,破了,上面有個印兒。」
蘭珏道:「難道是一根樹枝模樣的印子?」
蘭徽扁著嘴點點頭。
蘭珏揉揉他頭頂:「知道了,這個鬼,你爹我需要再去查查它的來歷。你先到書房去,繼續念書。」
蘭徽眨眨兔子般的眼:「爹爹,我念了一天了,我害怕。」
蘭珏板著臉道:「爹為什麼一向告訴你,世上本無鬼神?鬼魅者,邪祟之氣也,若你心無破綻,不信不想不聞不問,它便不能侵你害你。眼下你不聽教誨,沾染了邪門歪道,連你大舅舅都怕,爹一時也無法降服,唯有在聖人畫像前,讀聖賢書,以浩然正氣抵禦,斷不可再有雜念,否則……」
蘭徽的小臉蠟黃,轉身直奔書房。
蘭徽在書房裡睡了一夜,連飯都在裡面吃。第二天,蘭珏下了朝,迎面遇見了王硯,王硯笑吟吟道:「聽說蘭大人你的大舅子,被冤魂找上了。」
蘭珏無奈道:「莫提此事了,連我兒子一起嚇了,直哭著有鬼。我正想著,買什麼法器回去哄他。」
王硯笑道:「令大舅子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辦了一件冤案,就這輩子忘不掉了。依我說,要麼是他多想,要麼是有人鬧鬼。」
蘭珏道:「六年之前,我還是中書衙門小吏,只大略聽聞一個參加科試的試子被人冤枉,朝廷一時不察,判錯了案。但不知詳情,我總在疑惑,當時負責此案的人,各個都嚴謹精細,怎麼會判錯了案?」
王硯負手嘆了口氣:「唉,那件案子,我看過卷宗,如果放到今天,沒有前車之鑑,撞到那幫老迂腐手中,說不定還是會錯判。一開始就是一件平常案子,源頭是那個籌募善款的文會。這事你應該知道。」
蘭珏頷首,六年前那場文會,無人不知。當時西北幾個郡大旱,朝廷趁著即將科考,眾士子云集京城的機會,由戶部挑頭,聯合幾個大商會,搞了一場半官半私的文會,以災情為題,徵募詩詞畫賦,每人限一篇。選出最優者,再由商會競拍,所籌善款用於賑災。
擔任評判的,是德高望重的名紳,或者才名遠播的文士。
在這場文會中勝出,就等於多了一份在科試中榜上有名的機會,甚至可能內定為三甲人選,所以試子們都擠破頭地參與。
最終,江西試子陳子觴的一篇《梅賦》奪魁。
就在第二日,一群書生聯名上告,說陳子觴的《梅賦》並不是他所作,而是偷竊了另一名書生馬洪的文章。
馬洪說,他苦思數日,忽然在夢中得到佳句,連夜趕出這篇賦,心力憔悴,病倒在床,錯過了交文的期限。沒想到陳子觴來探病時偷了他這篇文。
「因為日期太近,無法從筆跡稿紙上判斷誰先誰後,刑部便與禮部一道,詳細盤查這兩名試子。主辦此案的,是刑部尚書竇方和令大舅子,當時的禮部侍郎柳遠。」
經過查證,馬洪系西北甘涼郡選拔出來的試子,家境貧苦,全家砸鍋賣鐵供他念書,勤奮簡樸,小心謙和。而陳子觴家境富裕,祖父做過知府,父親是江西郡富甲一方的豪紳,其母也系名門閨秀。陳子觴為人驕縱散漫,到了京城後,租賃豪宅居住,成天飲酒作樂,同屆老實本份的試子都不與他往來,他還經常出言譏諷出身貧苦的人。
十數名試子聯名上書,為馬洪作證,說馬洪寫賦時,還曾數度與人探討詞句,大家都能證明,這賦的確是馬洪寫的。指責陳子觴竊文。
那篇《梅賦》抒發的是一種歷經磨礪,不屈上進的情懷,主審此案的幾位官員都覺得,陳子觴並不像能寫出這種文的人。
刑部又調出了陳子觴以往的文章與參加州試、郡試的考卷,發現陳子觴以前的文章寫得平平,與《梅賦》的文風大相逕庭。他州試、郡試的考卷更是多有疏漏,後來,再經過追查,查到了州試與郡試之時,陳子觴的父親曾給考官送過重禮。
王硯道:「當年雲太傅還是丞相,他一直質疑此案有疑點,陳子觴竊文一事,畢竟證據不足,其父送禮給考官,固然違反律法,但未必是賄賂,也可能是答謝,是否舞弊,還當調出兩試所有的考卷比對之後才能下結論。」
蘭珏道:「若聽了雲大人的,也不會有以後的冤屈了。」
王硯冷笑:「可不是,但當時主辦的幾位,包括令大舅子,都說一個靠賄賂考官得功名的紈絝子弟,怎麼可能寫出傲立寒霜的《梅賦》,又說有人得知,陳子觴的父親曾托人輾轉走雲大人的門路。先帝便讓雲大人不得插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