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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飛馳向壽念山,車廂內,張屏看著公文,劉主簿看著張屏,無昧默默在一旁念經。
無昧本打算趁著張屏離開的時機,留紙一張,飄然而去,不料張屏喊了兩個小衙役,曰此案還需他幫忙,「請」他一道同去山頂。
無昧腿肚子直抽筋,連連討饒,張屏對他深深一揖,一臉嚴肅地道:「此案若無師兄,可能無法得破,求師兄幫忙。」
無昧只恨自己心腸太軟,念著張屏好歹是個縣令了,當著底下人的面行這麼大的禮,從小一起長大的,哪能這麼不給他留臉?
但是,臉給張屏留了,自己的腦袋就掛在褲腰帶上了。
無昧只能多給自己念兩遍經。
靈寶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臟玄冥。青龍白虎,隊仗紛紜;朱雀玄武,侍衛我真……弟子塵孽重,還當在人間好好修行哪。
張屏盯著手裡的公文,卻也忍不住走了一瞬神。
這個案子又多出許多線索,他需要好好順一順。
公文很要緊,但他其實更惦記著案子。
張屏不禁想,自己是不是不適合當知縣?
當下不容亂想耽擱,張屏立刻收回思緒,又聚精會神看著手中的公文。
他仔細核對了引河取水工程的文書,批了准修,鹽引的公文剛看了幾頁,壽念山便到了。
百姓都以為封山是為了太后娘娘上香一事,皆覺得姥姥廟靈驗,本縣長臉,都沒什麼怨言。僅是山腳下聚了一些探頭探腦看熱鬧的。
有捕快迎來報,之前接到了傳信的衙役帶來的張知縣諭令,只是將閒雜人等都聚散了,慈壽觀中的道人都在打掃殿堂,絲毫不知即將動土之事。
張屏點點頭,就在山腳石階處下了馬車。劉主簿道:「大人若急的話,便直接從車道上山便是。」
張屏讓人牽來兩匹馬,又對無昧一揖,「請師兄看看周圍。」
無昧忙道:「阿屏你不用這麼客氣,放心罷,師兄懂得不多,但一定會仔細看。」
劉主簿調頭回縣裡送張屏批好的公文,張屏與無昧一道騎馬沿著車道上山,幾個捕快左右相隨。
車道不似步行的石階那般直上直下,而是繞山盤旋,更能多看山景,瞧清此山四周的田野窪地。無昧不禁道:「此山甚是孤絕哪。且山形為圓丘。」
依山傍水,本是絕佳風水之地,許多帝王將相陵墓更是用山體為陵,但修墳建陵之山,山形最要講究,山體俊拔連綿,左右側峰如屏障者,乃上佳之處。而這座山則如同桌面大的碟子中央蹲了個包子,一道側流過來的河水還破氣穿元,即連擱包子的碟子都炸了道裂痕。真是……
無昧連連搖頭。
幾個捕快盯著他動來動去的後腦勺,心中直忽悠。
到了山頂,屠捕頭領著幾個幾個捕快迎上來:「大人,卑職一直守在這裡。觀中的道人要不要先讓避一避?」
張屏示意不必,徑直往大柳樹的方向去,慈壽觀門前打掃的道士在張屏和無昧出現的剎那便敏銳地注意到了,無昧亦感受到遙遙射來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索性雙眼微閉做掐指狀,一副高人姿態。
剛走到刻著慈壽姥姥神跡的石壁處,兩個小道簇擁著一個長髯道人匆匆出了慈壽觀大門,向這方行來。
長髯道人向張屏揖道:「知縣大人,貧道慈壽觀住持靜清稽首了。」
張屏已問得,慈壽觀中以往只有兩三個香火道人,都是火居道士,夜裡不宿在觀中,只是每日過來打掃,賣賣香燭,替人算算命。觀中住持及其餘的道士皆是謝賦重修慈壽觀後請來的。以前的那幾個火居道人謝賦亦未虧待,一位司早晨發放靈露之職,還有一位要了間山頂的小門臉,替人測字算命賣香火,年歲最大的那位,管著半山腰那口靈泉,都比以往油水肥足。
張屏打量了一下靜清,見其年約五旬,相貌頗有出塵之氣。身後的兩個小道士亦十分清秀。襯托之下,無昧頗像個偷了件道袍穿的殺豬的。和張屏說這些的小捕快漏了些口風,謝賦當年請這些道人時,一個個都先見過,故而道觀中每位道長都絕對給慈壽觀長臉。
靜清住持與張屏見禮畢,立刻又向無昧一揖:「這位道友,有禮了。」
無昧忙忙還禮,屠捕頭道:「今日知縣大人前來,乃為太后祈福一事。觀旁那棵老柳樹,說是有些妨礙,得起了。」
靜清看了無昧一眼,立刻垂目道:「那知縣大人與屠大人請罷,貧道便不在此叨擾耽誤了。」又一揖,就此退下。
屠捕頭招呼捕快們拿起鏟子鐵杴,一道湧向老柳樹,慈壽觀門前和門內的道士們都在埋頭打掃,有幾個往這裡看的,目光也似只是純粹好奇。
到了樹旁,屠捕頭又向張屏抱拳:「大人,直接從根里起了推到,還是先鋸了再起出根?」
張屏默默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柳樹,樹身約兩人合抱粗細,垂下的長枝上已滿是新綠,在春日的微風中,輕輕搖曳。
碧空閒雲,翠柳青山,本是人間好風景。
張屏側身看向無昧:「師兄身上,可有香燭?」
無昧一怔,繼而立即道:「有。」從隨身袋中取出香束火折,屠捕頭與眾捕快衙役退到旁側,讓出樹前空地。無昧掘土焚香,再自袋中拿出一疊符紙,點火化了,口中喃喃念誦。張屏向柳樹深深一揖。